男女+金錢,或許是大部分互聯網內容的流量密碼。這一點放在《撈女游戲》的爆火上體現得淋漓盡致。
6月19日,《撈女游戲》上架Steam,首日便沖上微博熱搜?!皳婆币辉~原本是網絡用語,指代通過情感關系索取物質利益的女性個體?!拔锘浴薄疤魟有詣e對立”的批評聲音也隨之而來,其后,游戲方將“撈女游戲”改名為“情感反詐模擬器”。
爭議與熱度同時飛升。有人罵它,有人捧它,有玩家調侃這不過是游戲,“讓我們男玩家爽一下又怎么啦?”
可這個游戲,真的可以簡單看作是男玩家的精神避風港嗎?
刷完游戲后,我的答案是:不。
征服:難以抗拒的男性玩家爽點
準確地說,《情感反詐模擬器》需要玩家操作的地方不多,甚至可以把它當成影視劇看,因為玩家只用在劇情關鍵時刻替男主做選擇。從根本上來說,這就是一部男性視角的“爽劇”。
故事很簡單:玩家操作著帥氣多金的男主“吳宇倫”,依次俘獲一個個“撈女”的心,在情到最濃處抽身離開,對被拋棄的女孩居高臨下地留下訓誡與懲罰。
游戲中的畫面
而且,游戲一開始,就采用了那個最經典的、最能讓大部分男性腎上腺素飆升的敘事——莫欺少年窮。
帥氣多金的霸總你可能暫時還不是,但“窮小子”的經歷是許多玩家都有的吧?好巧不巧,主角吳宇倫,最開始也是個普通窮小子,只能租住在每月500元、沒有空調的出租屋里。也正是在他窮困潦倒的時候,遇到了“撈女”陳欣欣,騙光了男主爺爺的遺產。
畫面一轉,數年過去,窮困潦倒的吳宇倫翻身成為了“成功人士”,曾經玩弄他于股掌之間的“撈女”,成為他“圍獵”的對象。
這一套從落魄到逆襲、從受害者到掌控者的結構,幾乎復制粘貼了無數男頻網文和都市爽劇的經典敘事邏輯:今天你看不起我,明天我讓你高攀不起;你曾傷我至深,我便要你低頭認錯。
更隱秘的“代入感”,潛藏在一句看似無害的臺詞里。在游戲開篇,窮小子吳宇倫在面對房東的勸告“帶女朋友回來,連個住的地方都沒有”時,他的回答之一是:“如果有愛,她不會介意吧。”
這句“動人的臺詞”,是游戲借吳宇倫之口,表達了許多男性潛意識里對理想伴侶的擇偶愿望:雖然我一無所有,但愛我的她應該愿意陪我吃苦。
游戲里,所有女人都愛上了男主
這樣的期待,和“莫欺少年窮”敘事結合在一起,便是許多男性不會陌生的誓言:“賢妻扶我青云志,我還賢妻萬兩金?!?/p>
聽起來浪漫,實則是暗含了:作為女性的“你”,得以賢妻為名跟“我”吃苦,并支持“我”。而實際上誰也不能保證“我”真的能成功,那后半句的“萬兩金”則是純粹的大餅。
而這些“爽點”還只是前菜。
拿整部游戲第一個出現的“撈女”——女主播唐曉甜來舉例。這位從多位“癡情”男性那里騙來大量錢財的“撈女”,偏偏在遇到吳宇倫之后,從“撈女”變成了被撈的“魚”。面對男主的魅力與金錢攻勢,她不僅做小伏低,還無怨無悔地“爆金幣”。
這一節故事的最后,被男主魅力所折服的唐曉甜,在得知真相后居然對男主沒有絲毫怨懟,甚至愿意繼續跟隨男主,死心塌地。
對于男性玩家來說,這是何等極致的情緒滿足!一個具有“斬男”魅力的美女主播,明明讓無數男人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之下,甚至為她一擲千金、傾家蕩產,卻偏偏心甘情愿地對“我”低頭,為“我”付出。哪怕“我”揭穿她、懲罰她,也依然愿意留在我身邊,不離不棄。
這一條情感食物鏈上,不僅僅是“我”>唐曉甜,更因為唐曉甜>曾經被撈的男人,而變成“我”>唐曉甜>其他男人這樣爽到直沖天靈蓋的征服關系。
更別說后面還有無數女孩擁護的“女權博主”宋詩琪,也拜倒在男主的魅力下。在男主奢華的家里,兩人開始莫名其妙地引用亦舒作品里的句子對談。他們從亦舒的小說聊到電影與收藏,直到這位驕傲的女人露出崇拜的目光。
更匪夷所思的是,在昏暗的房間里,兩人依偎在沙發上看電影,氣氛曖昧到一點即燃。
耳鬢廝磨之間,他們開始談起男主與前女友陳欣欣的感情史……
多么詭異的畫面。
很難想象,在這種氛圍里,聊天話題居然是男主的前女友
更詭異的是,這位一直堅持在互聯網上奮戰的“女權博主”,在男主懷里懺悔:“我想了很久,甚至討厭自己在網上做的那些事情……我現在做的事情,是在摧毀愛情。”
這樣的明顯有著上下位之分的關系,作為女性,是很難融入其中的,那這種設計只能是為了取悅男性。
對比:情緒化的女人與理性克制的男人
這樣的“征服”模式,在男主遇到每一個“撈女”時都會輪番上演。
不管這些女孩曾經有多么驕傲,初見男主時有多么高高在上,劇情走不了幾幕,都會自動進入求愛模式:她們渴求男主施舍愛情,面對男主的教育和懲罰,不僅不生氣,還要謝過男主“點醒夢中人”。
更離譜的是,在男主拿走她們所有金錢后,她們還會發消息感謝他:謝謝你幫我解脫,我并不怨你。
游戲頁面截圖
是的,連續劇一般的游戲,人物塑造卻扁平得像只為展現男主角孔雀開屏的道具。
有游戲博主試圖為游戲辯護,認為它對“撈女”的塑造并非臉譜化,而是洞悉了人性。比如白月光陳欣欣重逢時落淚懺悔、曾真心付出;又比如“撈女組織”中有黑幫背景的何月盈,從小命途多舛、被現實逼上風月之路……聽上去,這是一群有血有淚、有故事的女人。
但這些“背景故事”并沒有真正賦予她們人性,而更像是為劇情服務的包裝紙,無論她們因為什么成為了“撈女”,但不得不承認的是,在這款游戲里,所有女性都是情緒化的、拜金的,甚至是暴力的墮落者。
但反觀男性,都是深情的、理性的拯救者,正義的代言人。
拿陳欣欣之死來舉例。當她決定洗心革面時,男主不僅不計前嫌,還替她在自己公司里安排了職位,準備跟她開始新的生活。
希望重新開始的陳欣欣,一方面在被男主拯救;另一方面,曾經的“撈女組織”指責她的“背叛”,男主公司里的其他女員工,不斷在她背后指指點點。最后陳欣欣在對男主的愧疚中,在浴室里割腕自殺。
這時,游戲里登場的另一位“撈女”、女權博主宋詩琪,在閨蜜死后發起網絡聲討,將男主推向輿論風口。但在當面交談時,男主化身正義使者,嚴肅批判:“是你這種人在網上煽風點火,斷章取義,隨意網暴他人。”一旁的另一位女性角色也“看不下去”,指責是宋詩琪的情緒化導致男女無法溝通。
游戲中的宋詩琪
劇情用一次又一次的“情緒女性”對比“理智男主”,制造出一種簡單粗暴的性別分工:女性情緒失控、口不擇言;男人克制理性、掌控全局。
游戲里的女性,似乎只能靠情感和情緒解決問題。當男主與從事灰色產業的何月盈正面對決時,劇情并沒有安排針鋒相對的商業博弈,而是走向了幼稚的情感交換:這位掌握地下資源的狠角色,提出的條件居然是讓男主做自己的男朋友,隨叫隨到陪她約會。
當然,若要通關,男主需要毫無動搖,一如既往地高冷抗誘惑。在此期間,美貌的何月盈一次又一次主動挑逗男主,而男主一次又一次在曖昧的拉扯間,坐懷不亂。
是的,游戲里的每一位“撈女”都曾挑逗男主,而吳宇倫始終不為所動,立場堅定地拒絕墮落。
這也是游戲精心安排的另一層“男性爽點”:我不僅是她們的夢中情人,更是她們無法征服的精神高地。
而何月盈則在男主魅力之下,從權勢女王淪為情場失意人。她在掌握著男主公司命脈的情況下,依然苦苦哀求男主不要離開自己。在被冷漠拒絕后,居然還發消息道歉,渴求一個與男主見面的機會。
劇情的歸宿,自然是吳宇倫高高在上的一次次無情拒絕,以此完成一整套服務某些男性玩家幻想的性別秩序:
她們再驕傲,終究要為“我”低頭;她們再聰明,不過也只是一些小手段,逃不過“我”的理性裁決。
影射:披著“游戲”外衣,處處可見現實的影子
面對網絡上的批評聲,有些玩家覺得這太過小題大做:不就是部游戲嗎?用得著這么上綱上線?
但問題是,《情感反詐模擬器》并不是一個抽象的二次元作品,不是用“紙片人”包裝的虛構世界。它是一部真人出演、劇本關聯現實、鏡頭語言極具煽動性的影視游戲。
更確切地說,它是一部披著“互動游戲”外衣的情感連續劇。
這部“連續劇”由香港導演胡耀輝執導,這位導演尤其擅長挖掘現代男女感情和處理大尺度戲份。在《情感反詐模擬器》的鏡頭里,保留了他慣常使用的拍攝語言——對情欲場景的高頻建構和對女性身體的局部凝視。
也就是說,當玩家隨著導演的鏡頭看向游戲里的女性角色時,視角并不是一個平視世界的旁觀者,而是用鏡頭掃視、欣賞和審判一個個女性角色。
這種對女性角色的凝視、審批,并不只停留在劇情之內,而是通過對現實性別爭議事件的暗示,輸出制作方關于男女關系的價值觀點。
游戲開場,就是鋪天蓋地的社會新聞報道,那些關于“撈女”“情感詐騙”的新聞輪播,擁有完整的新聞要素和熟悉的播音腔,像極了電視上剛剛播報的真實社會案件。
這些假新聞被包裝得足夠真實,瞬間打破虛擬與現實之間的那堵墻,在幾十秒內集中對玩家發出明晃晃的暗示:看,新聞報道上有這么多被“撈女”害慘了的癡心男人!
還有讓在以后的劇情中親口承認自己錯了的宋詩琪介紹電影《好芭比》,暗含對電影《芭比》的嘲諷。
就連游戲的角色名字也暗藏著現實的影子。
主角吳宇倫的“白月光”陳欣欣,其姓名就被指出與現實中“翟欣欣案”高度相似。還有去年被官方澄清的“胖貓事件”,其中并沒有“撈女設局”,也沒有“癡心男”的真心錯付。但在《情感反詐模擬器》中,游戲所有章節名的第一個字連起來,便是“愿以后再無彷(胖)貓”。
不僅如此。
游戲里,宋詩琪在網絡上控訴男主“渣男”時,男主團隊有一段居高臨下、意味深長的對話:
吳宇倫:一般被她網暴的男人,會被他搞多久? 員工:老板你放心吧,不會搞多久的,現在網上噴男性的噴子多了,你算老幾啊,她們很快會集中火力噴下一個的,你忍忍就過去了。
一句“你算老幾”,將網絡上發表觀點的女性簡單歸結為情緒化的“噴子”,將女性的聲音簡化為沒有持續性的網絡噪音。而男性,則始終在情緒的中心,冷靜、理智、受害且有分寸。
就像是整部游戲的核心“反撈女”邏輯:女人可以情緒化、可以崩潰、可以懺悔,但最終都要被男性拯救、被男性訓誡,乃至被男性使用和定義。
更具諷刺意味的是,到了倒數第二集,劇情開始了所謂的價值觀大總結。
男主與“撈女組織”創始人夢娜展開一場對談。起初夢娜攻擊力滿滿,到最后卻點頭稱贊男主“我們越來越同頻了”。這不是因為男主展現了共情、理解、反思,而是因為他提出了一個關于網絡賬號的運營方案:“可以創建更多的美女賬號,為男性發聲。這樣不只是可以維持女性流量,也可以獲得男性流量?!?/p>
多么可笑。在游戲里,男主多次表達“搞男女對立的人,是不配被愛的”,但最后卻企圖將“女性發聲”變成流量工具。
這樣的“同頻”,暴露出了導演的司馬昭之心。
正因為如此,它不能被歸類為男玩家自娛自樂的“無害”游戲。
這是毫不掩飾的男性欲望投影,更是一場極具明確指向性的性別仇恨動員:它打著為男性發聲為旗號,卻“以恨發電”,非常明確地訴諸對女性的仇恨厭惡情緒,再利用這種情緒轉化為流量、話題和商業變現的資本。
胡耀輝,這位吃慣了“女性紅利”的導演怎么可能不清楚,厭女,依然是互聯網上最能變現的情緒燃料之一。
紅星新聞記者 毛渝川 任宏偉 編輯 蔣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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