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21個人,被活著送進了731部隊,沒有回音,沒有歸期。
黑夜里的命令
1941年8月17日,虎林下雨,飯館后廚灶臺還在燒水,原美臻沒回前廳,她躲在木墻后看兩名穿呢子軍服的憲兵坐下,低聲交談。
她知道飯店暴露了,她知道是“那個人”出了問題。
她沒跑,鍋蓋響了,灶火壓低了光,她把兩張小紙條塞進燉肉灶臺,燒成灰,門外,憲兵敲門的聲音干脆利落。
憲兵隊沒有帶走菜單,只帶走她。
原美臻,抗聯第七軍的地下情報員,身份掩護是“原家館子”老板娘。
她從未攜槍上陣,她送過口信,藏過藥包,接過蘇聯人扔來的膠卷,換成一句話帶出去:“沿江公路運輸暫停。”
被捕時沒有反抗,她沉默,憲兵上報:“此人不言不語,抗拒審訊,未顯情報線索。”
9月13日,關東憲兵隊司令原守,在一份移送文件上簽字,筆跡有力,字跡清晰:“特號輸送”。
之后是一串編號、時間、備注:“原美臻,無逆用價值,送黑龍江731。”
送去哪,虎林人知道,他們只是閉嘴,不問,那不是牢房,那是沒有出口的廠房。
消失的名單
移送,不叫抓捕,不叫處決,叫“特別輸送”。
那年,虎林街頭一輛封布軍車常在夜里出現,白天找不到痕跡,沒有編號,沒有聲響,只有鄰居說,昨天誰家的燈沒亮。
李厚賓,雜貨鋪老板,喜歡在鋪子門口曬鞋,他是地下交通員,與原美臻是同一條線,7月15日,他被憲兵隊扣押。
憲兵問,“你知道‘原’這個名字嗎?”
他說:“賣調料的原某某?”
三天之后,他的鋪子被封,8月28日,檔案記錄:“李厚賓,特別輸送第36號,轉送731部。”
他的兒子李鳳琴,70年后找到了這份檔案,那份紙泛黃,字跡清晰。上寫:“無用。送解剖。”
不是每個人都知道自己要去哪。
劉元杰,天津人,在虎林做生意,他被舉報“與蘇聯接觸”,憲兵搜不到實證,只看到他手里有一塊蘇聯表,他說那是商人送的。
憲兵隊審了不到十天,寫下五個字:“無利用價值”。
這五個字,比槍快,比法官冷,他被裝進一輛布袋車,731的列車不鳴笛,也不歸來。
“被移送的人不問緣由,執行的人也不提問題。”
張汝成,山東掖縣人,蘇聯情報員,同行者盛桂題被捕后,他名字暴露,他在看守所里沒撐過三天就簽字,內容是空白。
1941年9月13日,關東憲兵隊批文:“張汝成,送731,無逆用價值,編號第41號。”
每個人都像一個編號,但他們有臉,有聲,有痛。
劉文斗,飯店店主,他什么都沒做,他是段鳳樓的朋友,段出事,他就成了牽連者。
憲兵隊抄家時,他正在剁牛肉,刀還沾血,憲兵扭斷他的胳膊,讓他簽字。
8月9日,他與段鳳樓、其他三人一同押送,記錄顯示:“共五人,列夜間班列,封口押送。”
押送方式寫得很干凈:“夜間,無通知,腳鐐,布袋,完。”
他們不是個案,季興田,蘇介臣,朱云岫與朱云彤兄弟,還有馮玉祥與崔德恩,共同成為“系統性清除”的一部分。
季興田在1934年加入蘇聯情報組織,1941年被憲兵抓捕,檔案上寫:“性情頑固,不肯轉化,送解剖。”
蘇介臣是廚師,他因朋友國恩章介紹入組織,那天他做了白菜燉肉,沒來得及吃,就被憲兵拷走。
朱氏兄弟拒不供述,7天審訊無果,電刑、灌水、剝指甲都試過,朱云岫只說了一句:“不是我。”
7天后,他們并排移送,兩個年輕人,衣服沒換,手指脫皮。
最晚的,是崔德恩,檔案上他叫“山東黃縣人,中共地下黨員。”
他在伯力審判中出現過,不是證人,是證據,他的尸體被照片記錄,頭皮剝離,左肋處切痕。
731的實驗不是秘密,是任務,每個“無逆用價值”的人,都是試驗編號。
這一批名單,總計21人,黑龍江省檔案館保存了52份記錄,只有21份能完整查明身份。
有人連骨頭都沒有回家。
不能說出的解剖
“無逆用價值”,就等于“適合送去解剖”。
731部隊的實驗對象有一套挑選機制,犯人、諜報員、抗聯、逃兵,全部篩選,打上編號,不是數字,是用筆手寫的大字:“馬魯塔”。
“馬魯塔”,意思是“原木”,它們不是人,是材料。
1941年秋天,這批來自虎林的“特別輸送”名單,被送入哈爾濱郊外的平房本部。
穿過二號病房,繞過防疫實驗室,就是“解剖室”,門口有哨兵,內部光線暗,排氣扇整夜運轉,墻上掛著白布,遮不住血。
原美臻編號為“乙23號”,檔案寫明:“女性,年齡29,拒絕供述,無用。”移交當日即送冷藏,兩日后試驗。”
解剖人是石井四郎本人,實驗內容是“凍傷再生性切除試驗”,先將受試者四肢凍至結冰,再浸泡溫水,重復12次。
她的左小臂被割下,編號處留有記錄:“無麻醉,全程清醒,未吭聲。”
劉元杰被用于“肺炭疽反應測試”,程序如下:灌入炭疽菌霧氣,觀察48小時,提取心臟、肺部、脊髓。
執行官名為戶田醫中佐,他在《1949伯力審判供述》中提及:“天津人,三日后死亡,肺部嚴重病變。”
他死前兩小時高燒不退,吐血不止,他只問了一個問題:“你們真的是醫生?”
朱氏兄弟的結局最狠,不是一個實驗,是連環試驗。
朱云岫被用于低溫試驗,朱云彤用于肝臟毒素注射,兩人之間隔一扇玻璃窗,朱云岫失溫死亡時,朱云彤正被注射第二劑“甲類膽汁毒液”。
實驗室記錄備注:“二人同時死亡,中佐建議并排處理。”
崔德恩是例外。
他是黨員,是情報源,也是特殊對象,實驗不是為了科學,是為羞辱,他的身體被強制供“分組實習”,每個實習醫官動手一次。
檔案寫:“解剖不全,頭骨未回收。”
后來,他在伯力戰犯審判中出現,他的傷口、器官損失、體表編號都成為呈堂證供。
日方代表答辯時說:“未能確認身份。”蘇方回應:“牙齒記錄與編號完全一致。”
這是唯一一個有“尸檢證書”的馬魯塔,其他人,灰都沒了。
那年冬天,平房沒下雪,但運尸車輪胎壓出的痕跡,在地上半個月沒散。
731部隊由專人負責“處理”,尸體分解、焚燒、骨灰裝袋,每袋標注兩個字:“完了”。
每一次處理后,實驗記錄銷毀一份,參與人員銷檔兩項。
唯一留存的,是憲兵隊在移送前的“入部文書”。
那些紙張,穿過戰火、審判、政治風波,最后被藏進黑龍江省檔案館。
歸檔、認領與沉默
2011年,李鳳琴站在731罪證陳列館第五展廳,他看到父親的名字刻在墻上:“李厚賓,1941年移送,歸檔編號36。”
這不是紀念,是確認。
當年,李厚賓被帶走后,家中沒人再提這個人,妻子改嫁,店鋪倒閉,兒子上山挖藥、下江討生,沒人教他說“爸爸”這個詞。
直到2005年,檔案解封,他才知道,自己父親不是“犯事的人”,而是抗聯線上的交通員。
731罪證陳列館幫他聯系到省檔案館,他翻出一份檔案夾在角落,一張調令、一封移交函、一張帶血的布條。
他問:“這是父親穿的衣服嗎?”
工作人員回答:“上面有‘厚’字。”
他申請了《革命烈士證明書》,2012年,批復到位,這個名字,等了71年才歸來。
歸檔不是所有人的命運,更多人,沒留下痕跡。
段鳳樓,沒有檔案,只有移送清單,檔案備注:“身份不詳,同行者五。”無法追認,無法祭奠。
張汝成的親屬來找過,想找回遺物,工作人員說:“731沒有遺物,只有編號。”
劉元杰,馮玉祥,蘇介臣,全是“送完即銷”的對象,他們的死亡時間、地點、方式,全靠日軍供詞拼接。
這些人,只剩名字。
2019年,“特別輸送”檔案首次在731陳列館獨立展出,21名移送者的檔案掛在墻上,用玻璃罩住。每份旁邊留一盞燈。
那不是展品,是證人。
墻上有句寫在最下角的小字:“本展區不設講解。”
沉默,不代表遺忘。
如今,虎林縣城中心,有一個不大的廣場,角落一塊碑,寫著“特別輸送21人名單”,每年冬天有人掃雪,但沒人說是誰。
廣場周圍沒有燈,只有幾個老人在石凳上坐著,偶爾咳嗽,偶爾說話:
“那年真冷。”
“你聽過那輛車的聲音嗎?”
“沒有,我只記得,后來,飯店關門了。”
特別聲明:以上內容(如有圖片或視頻亦包括在內)為自媒體平臺“網易號”用戶上傳并發布,本平臺僅提供信息存儲服務。
Notice: The content above (including the pictures and videos if any) is uploaded and posted by a user of NetEase Hao, which is a social media platform and only provides information storage servic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