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視劇《搖滾英雄》男主角武為在20世紀90年代曾是一名熱愛音樂的搖滾青年。(圖/《搖滾英雄》)
“玩音樂這條路其實就是人與時代的追逐,腳步稍微慢一點,就會錯過洪流。”
?作者 | 洞照
?編輯 | 尤蕾
“天下霸唱的手里只握著一支筆,只埋頭寫自己的故事。在他的筆下,永遠都是底層的小人物。他們閃著光亮,各懷心思又忠義熱血。對底層的關注,對小人物的悲憫之心,永遠流淌在作品之中。”出版人魏童在《馬路吉他隊》的序言中如此寫道。
這本書的種子萌發在一個冬夜。當時,初雪從北京上空輕輕降落在天下霸唱和魏童肩頭,隨著他們的步伐漸漸融化。
在關于新書選題的長談間,流浪藝人的身影忽然從地下通道閃現,勾起了天下霸唱的回憶——在多年的全國采風中,他也結識了很多這樣的人,包括“當年在天津玩吉他、搞樂隊的那些人”。
魏童也有關于音樂的漫長而珍貴的回憶,強烈的共鳴令他堅信,“這就是一粒偉大的種子”,能夠長成一棵枝繁葉茂的大樹,成就一個動人的故事、一本好看的書。
《馬路吉他隊》
天下霸唱 著
新世界出版社|北京一末文化,2025-4
用10年積累換30年往事
《馬路吉他隊》以上世紀70—90年代的天津為背景,講述個性十足的衛星、闞大路、高冷、小彬彬等普通人的故事,從底層還原一代年輕人與音樂緊密相連的“光榮與夢想”。
為何從這30年的歷史切入?天下霸唱對《新周刊》解釋道:“因為它恰恰見證了中國流行音樂從無到有、發展壯大,并歷經‘三起三落’的關鍵蛻變期。這個時代本身就最具代表性、最具標志性,或者說具有里程碑式的意義。”
天下霸唱將1970年代看作一個分水嶺——在此之前,中國還沒有真正形成現代流行音樂的概念;在此之后,流行音樂開始融入更加多元的元素,不再僅僅單純地模仿和學習海外。
經歷了市場的大浪淘沙和殘酷檢驗,中國的流行音樂土壤最終孕育出備受追捧的原創力量與國風音樂,并逐步走向互聯網時代。他因此認為,這30年承載了中國流行音樂產業從零起步、歷經風雨到走向成熟的完整軌跡,“這個時代背景無疑是最有代表性的”。
作家天下霸唱。 (圖/受訪者提供)
相較天下霸唱的過往著作,這樣的題材無疑是全新的,“它更需要聚焦于流行音樂圈本身的細節”。于是,他著重將音樂人——包括玩音樂的、創作音樂的,以及靠這個圈子謀生的人們——特有的生活和工作細節融入小說,“以此來構建作品的真實感”。
對文藝創作者而言,實地探訪和采風是獲取“細節”的有效方式。在天下霸唱看來,這些工作最好不是“臨時突擊”,而是建立在長時間的積累之上。通過對中國流行音樂圈長達十余年的關注,他接觸并記錄下了“許多圈外人難以想象的、令人耳目一新的行業內部真實”。
“最讓我意外的發現之一,是關于那個年代在酒吧、歌廳演出的樂隊內部收入分配規則。”
圈外普遍認為,樂隊里收入最高的是最紅的成員,如主唱或吉他手,或者所有人平分收入。但多位業內人士告訴天下霸唱,當時行業里有一個普遍遵循的規則:鍵盤手往往拿著最高的基本工資。
“原來,鍵盤手承擔了最繁重的基礎工作——他們需要反復聽磁帶,將樂隊要演奏的曲目樂譜逐個音符地‘扒’下來,然后還要根據樂隊的特點進行改編和編曲創作。這份工作是整個樂隊演出的基石,要耗費巨大精力,因此,得到了同行公認的價值認可,在基本工資標準上享有最高的份額。”
天下霸唱還了解到,樂隊成員當年還有來自觀眾的直接收入,如收到的禮品、花籃、現金打賞等。這部分額外收入的分配相對靈活,并沒有統一標準:有時會平分,有時則歸個人所有。
天下霸唱(左)和出版人魏童。(圖/受訪者提供)
“如果計算整體實際收入,主唱憑借其舞臺魅力和觀眾緣,最終可能還是賺得最多的。但鍵盤手的基本收入保障,以及他們在此之外也能獲得的份額,也絕不少,這充分體現了他們工作的雙重價值。”
諸如此類的行業秘辛,不深入其中顯然難以捕捉。它們與天津方言、市井碎片、“江湖”日常共同構成了書中鮮活而地道的“民俗細節”,使文字迸發出真實的火花。
同樣為全書增添真實感的還有《一無所有》《冬天里的一把火》等時代金曲,既幫助讀者快速定位到故事發生的具體年份,也喚起了許多人的回憶。而對于不熟悉那段歷史的讀者,跟著聽一遍這些老歌,就等于親身體驗了中國流行音樂最初30年的發展歷程。
“追逐”和“救贖”從來不是兩條岔路
盡管故事從天津開始,天下霸唱的視角卻不局限于此。隨著衛星等主人公成立自己的歌舞團,他們用“走穴”周游了大半個中國,在山西、廣東、海南等“第一批富起來”的地域留下了追夢的足跡。
在不同的地方,衛星他們唱著不同的歌、結交不同的人、遭遇不同的事。一些人出現又離開,一些人相伴走到了最后,也有一些人的故事戛然而止,或在離散后重逢。
若用一首歌總結《馬路吉他隊》,天下霸唱會選擇《明天會更好》,因為這是一部包裹著青春、夢想、歡笑與淚水的故事。
“我始終希望它傳遞輕盈的理想主義溫度,而非沉溺于人性剖析或現實主義解構。”他解讀道,“書中的人物或許跌跌撞撞,但都執著地奔向心中所求。我愿他們終能實現夢想,更愿所有人相信:明天,一定會更好。”
如魏童所言,天下霸唱最關注小人物。和過去的知名作品一樣,在這本書里,天下霸唱也用個性化、立體化的塑造表達了自己的這份關注。而有別于以往,他這次為人物賦予了一點“搖滾精神”,不僅代表其音樂態度,更展現出他們身上那股“不妥協”的勁。
天下霸唱致讀者的信。(圖/受訪者提供)
為了寫好這群“不管多難都不撒手,咬牙追夢”的伙伴,天下霸唱從生活里、從特定群體中找尋真實原型。在他看來,“源自真實的原型,其性格的閃光點與缺陷都能被生活直觀地印證,遠比憑空虛構更扎實可信”。
不過,文藝作品對張力的需求遠大于生活中多數人的真實經歷,所以他在真實原型和素材的基礎上進行了精心篩選與提純,“目的也是為了讓那個源自真實的核心人物,既能保有足夠的血肉與可信度,又能在這有限的篇幅內迸發出足以承載主題、撼動人心的沖突能量”。
在這個男性主導的“江湖”里,天下霸唱還塑造了若干令人過目不忘的女性形象,如命運大起大落的王小青、隱忍而果決的鄭婕。
“王小青這個人物,代表了那個時代憑借個人才華與機遇成功走紅的女歌手們;而鄭婕,則映射了一些在當時打拼出來、非常成功的女性經紀人形象。她們本質上是屬于那個風起云涌的大時代中,能夠憑借自身努力或際遇,在一定程度上把握住自身命運的幸運者。”
天下霸唱設計這些角色的核心意圖,不是為了突出其性別標簽或在所謂“男性江湖”中的特殊位置。他說:“實際上,在流行音樂發展的這二三十年里,舞臺上活躍的不只是男歌手、男樂手,幕后運作的也遠非只有男性。經紀人圈子里同樣人才濟濟,男女都有。”
《馬路吉他隊》里沒有徹底的成功者或失敗者,也沒有所謂的正派或反派。
馬路吉他隊×人民畫報“時代聯名藏書票”之熊貓盼盼。(圖/受訪者提供)
對天下霸唱來說,小說創作的第一要務是塑造出鮮活有力的人物,而塑造人物需要保持這個人物身上的能量平衡,“要讓他取得某一方面的成功,在另一方面就要付出相應的代價,得到多少,失去多少,這個平衡掌握好了,這個人物就會更立體、更生動”。
正因如此,在他筆下,“追逐和救贖從來不是兩條岔路,而是擰巴在同一個人身上的麻繩,小人物活著就是掙扎在這兩股勁兒之間”。
銀河歌舞團的諸位為了生存起早貪黑是真的,用音樂傳遞熱愛與感動也是真的。“當金錢在底層江湖里滾過,早沾滿了汗味和血性,分不清哪一塊是飯錢,哪一塊是江湖救急。因為他們追的本就不是非黑即白的單向道。”
在天下霸唱心里,“他們是用凍僵的手攥緊琴弦,在生存的懸崖上硬鑿出一塊立足之地,那立足之地本身,就是染著血絲的尊嚴,就是最粗糙的救贖”。
從未刻意規劃所謂的“宇宙”或“標簽”
第二季第六章有這樣一句話:“玩音樂這條路其實就是人與時代的追逐,腳步稍微慢一點,就會錯過洪流。”回望主人公們的來時路,輝煌有時,動蕩有時。曲終人散時,或重獲新生,或一蹶不振。但在過眼的機會與挑戰面前,他們不曾疏忽或退縮。
然而,天下霸唱了解到,在現實中確實有一些過去的樂隊或音樂人,“困在”了自己最舒適也最能展現能力的舊時代里,無法走出。
“無論哪個行業、哪個群體,一直都有拼搏的人,也總有人選擇安于現狀,這是個體選擇的差異使然。從來都是有人認命、有人硬剛,哪代人都這樣。”
他希望通過此書傳遞的信息是:“每個時代都有其艱難與機遇,個體的選擇本就多樣且真實。真正的奮斗精神,并非與所謂的‘內卷’或‘躺平’對立,而在于你能否在紛繁的信息和聲音中,找到屬于自己的那份篤定與行動力。”
從古墓和胡同里跳出來,走進神秘的流行音樂世界,天下霸唱展現了自己硬剛的一面。他在采訪中坦承,“寫《馬路吉他隊》并沒有比從前更從容,反而因為題材獨特而感到更有壓力”。
由于自己從未涉獵,市面上也缺少全面描寫樂隊如何組建、怎么走穴闖蕩、經歷興衰起伏這類故事的作品,他在填補空白的過程中遇到了不少“以前經驗無法解決的難題”,像如何描寫樂隊成員間的分工協作與競爭、一首歌的演繹、吉他彈奏等細節。
不過,無論是《鬼吹燈》系列還是這本《馬路吉他隊》,他創作每部作品的核心其實從未改變——聚焦于講述傳奇人物的傳奇故事。變幻的是題材,不變的是“描繪特定背景下那些不平凡的人物和他們跌宕起伏的經歷”。
換言之,真正支撐他寫作的從來不是奇幻或現實的分野,“而是每個微塵般的小人物,如何在各自的時代劇本里,活成自己的史詩”。這份對“人如何站立著生活”的勘探,才是他一以貫之的礦脈。
馬路吉他隊×人民畫報”時代聯名藏書票“之聽音練習。 (圖/受訪者 提供)
面對這樣一部分為上下兩冊的小說,以及和胡八一同樣有江湖氣的主人公,讀者們不禁要問,天下霸唱是否考慮構建一個自己的“音樂宇宙”?
他的回答是:“我寫人物,從未刻意規劃所謂的‘宇宙’或‘標簽’。江湖氣也好,兄弟情也罷,其內核始終是‘人如何在困境中活出尊嚴’這個永恒的話題。”所以,與其說他是在構建新宇宙,不如說是用不同時代的切片,反復擦拭同一面鏡子,去 映 照人性深處的光芒。
眼下,他的首要任務是全力完成手頭上正在連載的“四神斗三妖”系列收尾工作。后續創作方向是繼續現實題材探索,還是回歸奇幻世界,他還沒有做具體規劃。等故事自然播種,他或許會在某一刻看到某個題材或故事的靈感萌芽,進而為其補充適宜的養料。
他不知道那顆種子能否長成新的繁茂的IP,但他堅信,“真正立得住的國民IP是帶著中國人骨血溫度的故事,是具有中國文化基因、符合現代觀眾和讀者價值取向的作品”。他將為之筆耕不輟。
作者丨洞照
編輯丨尤蕾
校對丨嚴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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