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以出版馬克思主義圖書見長的中央編譯出版社又出新作——《意大利馬克思主義史：從起源至第一次世界大戰前》。雖早有耳聞，但當我真正見到它時，仍感到驚喜和欣慰。這是一本厚實的精裝書，拿在手上沉甸甸的，有700多頁，設計和裝幀也十分考究。雖然近些年國內馬克思主義這門學科發展很快，規模大幅擴張，但是研究更多局限于中國本身，對于國外的研究（即使是俄）是很匱乏的。我寫畢業論文的時候，研究的是法國共運史，國內研究法國共運史的書籍、論文寥寥無幾，論文都是20年前的，書籍只有一些內容比較陳舊的教科書。在這種情況下，能夠引進外國學者對他們國家的共運史的研究，對我國馬克思主義學科的發展無疑是十分有益的。

近代整個西方資本主義國家的共運史中，許多問題是具有普遍性的。這本書探討的意大利社會主義運動史中的很多問題，其實同樣出現在其他國家的共運史中，如政黨和工人組織的關系問題：

在意大利的情況下，這種“馬克思主義”政黨的概念(根據這種概念,“政黨”和“階級”這兩個詞幾乎可以作為同義詞使用)使得我所說的“馬克思主義之外的馬克思主義”逐漸扎根。但是我們也知道，第二國際(也包括第三國際)的“馬克思主義政黨的意識形態的基本要素之一是經濟和政治之間分離的理論化，及工會特有的層面和政黨特有的層面之間分離的理論化。意大利的“馬克思主義政黨”，正如《階級斗爭》所明確稱呼的那樣，也不例外,盡管這種分離的輪線條還在不斷地調整。其他政黨也不能幸免于關于這些流動的邊界的討論，包括德國的社會民主黨。

鼓勵這種“分離”理論的結構特點和政治文化氛圍顯然與馬克思自己闡述的政治觀點和反思不同。但是，從19世紀80年代末和19世紀90年代初起，歐洲的“馬克思主義政黨”開始扎下牢固的根基時，普遍的條件(無論它們在不同的背景下是多么地同質化)仍然沒有給馬克思在60年代和70年代關于政黨和階級的整體指示帶來任何格格不入的感覺。在“制度化的過程、行動方式的儀式化和手段的法典化”還未開始的時期，存在一些不容忽視的問題。

即使在德國，史學研究界的某些人士長期以來也試圖強調“馬克思主義政黨”獨立于工人組織的首要地位，將其視為工人組織的衍生力量……正如工會領導人卡爾·勒吉安(Carl Legien)在1893年社會民主黨科隆大會上所解釋的那樣，工人組織是：

政治鼓動的最好的工具，在使工人成為性格堅定具有犧牲精神的同志方面，是比政治組織要好得多適合得多的一所學校。事實上，政治組織對其成員的要求并不像工會組織那樣多。工會組織……要求在為工資進行的爭半中，為了集體的利益，每位成員都要毫無保留地給出他的整個生活、他的整個人…

這里有一些特色和要素，使工會作為“社會主義學校的概念具有特別的價值:這一概念當時在“馬克思主義政黨”中被廣泛接受。

在意大利，工人組織一直并繼續被視為一個真正的適當的學校，而不僅僅是一個預備班。即使在這個階段菲利波·屠拉蒂也了解它的基本性質，認為它是建設意大利工人社會黨(Partito socialista dei lavoratori italiani)必不可少的要素。（199-201頁）

另外書中有一個比喻，非常有趣：

胚胎-遺傳類型的觀點預先假定存在一個胚胎型的馬克思主義，其中馬克思主義未來發展的跡象已經存在,甚至占主導地位。因此，它的全部經驗既可以在開始時看到(在據稱已經顯現出結局跡象的胚胎中)，也可以在最終使這些同樣的跡象更加清晰的結果中看到。像麥克白的女巫一樣，遺傳方法的擁護者認為他們可以“觀察時間的種子預報哪種谷物會生長，哪種不會”

然而，在第一個成長階段出現的跡象非常多。其中每一個跡象的不同發展都由一系列復雜的組合決定，這些組合通過歷史的一般過程而實現。每一個階段都需要對其自身進行具體的分析，此外，按時間順序排在后面的階段不應必然被認為是前面的階段的發展。

我們總是想要對社會、對歷史、現在和未來都能有所把握，渴望看到人類社會發展的規律和自己人生的軌跡，所以我們會選擇信奉一種理論。在現實中，我們選擇用信奉的理論解釋一切，并且堅信這種理論能夠實現自己的預言。“胚胎-遺傳類型的觀點”正是如此。這種拒絕批判和反思、蒙住眼睛不看現實世界的做法，在任何一種理論、任何一種運動中都非常常見。在中國，我們還把這種行為叫作本本主義、教條主義。歸根到底，無非是一種精神懈怠。毛澤東對實踐的強調，歷經幾十年，仍然極具價值。

對于理論，我們應該建立起質疑的勇氣，現實世界不是死物，我們又不是真的處于地球online，被高維世界的代碼支配著。老年的阿爾都塞終于放棄了哲學，認為馬克思主義的出路在于走進現實世界，需要的是經濟學、政治學、歷史學等更為具體的學科，以求對現實世界做出解釋。

畢業后工作了一段時間，本科4年+讀研3年的許多想法都發生了很大變化，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批判一萬天不如踏入社會100天，酸甜苦辣都嘗一遍，培養更綜合、更全面的視角，鼓足勇氣質疑曾經的理論，經歷了否定之否定，我們就能更好地把握現實世界。

思想文化的擺渡者，在東西方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