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電影院看了《蠟筆小新:大人王國的反擊》,我突然覺得,對舊時光的眷戀不僅是一種文學抒情,更可能是某種時代癥候。也許衰老的人更愿意吹年輕時的牛逼,憶往昔崢嶸歲月稠,但看完這部電影,我突然理解了日本懷念昭和年代的情感,這部誕生于2001年的日本動畫,或許也能觸發某種當代中國的群體情感。
故事很簡單,春日部突然有一家“20世紀博”的游樂園,主題就是1970年的大阪世博會。大人們沉浸在對美好時光的追憶中,像被招魂一樣,拒絕活在當代,轉而投向游樂園所建構的虛假的往昔世界。孩子們要“拯救”大人,最終喚醒爸爸媽媽,回到當下。
倒退到影片制作的年代,我們也許很難對日本人的懷舊情緒有通感。2001年,我們正奔向美好的全球化,一切皆有可能。日本則已經在泡沫經濟崩潰的環境中生活了10年,千禧年對他們來說,很難說代表著憧憬和希望。回到1970年大阪世博會,那是屬于日本的黃金時代的起點,隨后便進入20年的高速發展。昭和時代,對日本來說是一個美好的、充滿奇跡的年代。
2001年,小新的父母應該30多歲,他們生長在昭和時期,他們的童年都沉浸在昭和的蒸蒸日上。可是,當他們步入社會,結婚生子,背上30年的房貸(小新原話),世界變了模樣。豆瓣上有篇署名為“多多”的影評寫到,“日本人在掙扎著,像小新一家一樣攀爬著無盡的東京鐵塔的樓梯,而昭和的英靈卻像乘電梯一樣步步相隨,可笑的是廣場協定簽訂在昭和年間,卻讓平成年間的日本人吃盡了苦頭,昭和的英靈們還時不時回頭告訴在泥潭中的平成上班族們,我們創造了輝煌,你們只是在拖后腿。”
在這樣的背景下,我們才會理解為什么春日部的大人們愿意停留在大阪世博會的主題公園里。越是對當下感到失落和無望,越希望回到黃金歲月的過去,哪怕往事不可追,哪怕放棄當下活在夢中。雖然懷舊吹牛逼是中年老登們的普遍問題,包括我,但這部影片所反映的,絕非個體對青春的追憶,而是時代周期的唏噓。
這樣我們才能理解野原廣志懷念自己前半生的時候,流著淚不愿意接受現實。那不是現實的重壓,而是重壓之下感受不到希望。影片里的屎尿屁笑料,也不再是單純的咯吱人,小新的屁,也許是讓孩子們不再逃避面對現實的推力,他站在車上向著彼得潘的車上撒尿,既是一種解構,也是澆滅烏托邦幻夢的寫照,不造作不矯情,滋醒你。還有讓爸爸媽媽覺醒的臭氣熏天的鞋子,又何嘗不是腳踏實地的勞作與奔跑,現實也許不堪,但總歸更真實。最終,計劃失敗的“反派”想要自殺,卻被一群飛起的鴿子引出活下去的勇氣。
有條短評很精妙,“日本人不愿跨新的世紀,我們也不想跨越2019年。”我們都明白這些時間節點的含義,近年來,我的同齡人也在集體追憶過往。而父輩們卻鮮有人追憶,少數人會說那是一段“陽光燦爛的日子”,更多人則有著不堪回首的青少年。我們這代人不同,從出生的匱乏,眼看著物質精神生活的逐漸豐富。在高速列車上,我們都以為會一直這樣跑下去,勇敢地加杠桿。卻不知道我們也終要跨越2019年。
雖然有些悲愴,但日子還要繼續。就像小新會喚醒爸爸媽媽,哪怕野原廣志的鞋子很臭,但見證著我們始終站著,踩著真實的地面。我兒子看到野原廣志那段人生成長,偷偷抹了眼淚,他只覺得告別一段美好時光有些傷感,但他又如小新,懵懂又憧憬,影院燈光亮起,便開心地吃喝玩樂起來。我們終不可能靠過去活著,時代的浪潮也好、紅利也罷,終究只屬于那個時代,幸運也好、倒霉也罷,終究要挽著老婆帶著娃,茍下去、走下去,不管浪還會不會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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