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2年3月的一個黃昏】“爸，外面風大，您還是少說兩句吧。”兒子推開門低聲提醒。鄧華把鋤頭往墻邊一靠，揮手道：“怕啥？死豬不怕開水燙！”院子里的社員聽見，先怔住，隨后哈哈大笑。那句四川口音的俚語，比什么豪言都痛快，也宣告了這位開國上將即便脫下戎裝，也不會改掉直脾氣。

此時的鄧華，已在四川副省長的位置上待了一年多。每天清晨，他和鄰居一起挑水、翻地，晚上則守著堆滿資料的書桌。干部勸他低調，他偏不；上級讓他“安心學習”，他卻三天兩頭往災區跑。有人形容他“像繃得太緊的弓”，可鄧華自己卻覺得，這股勁早在戰場上就刻進骨頭里，想收也收不起來。

往前推十一年，1951年1月，鄧華奉命從朝鮮回國向毛主席述職。匯報剛完，他直奔北京車站準備返朝，時間掐得分秒不差。忽然，警衛沖上來說：“林總電話，急請您回去。”鄧華心里嘀咕：列車再過二十分鐘發車。可軍中禮數不能丟，他折返見“老首長”。交談中，他不時瞟表；林總皺眉：“你在趕什么？”鄧華如實相告：“中央催我歸隊，改日再細述。”話落，他起身敬禮。林總臉色沉得厲害，這口氣就此壓在心底。

兩人的疙瘩其實更早。1947年四平攻堅在即，守敵兵力驟增一倍多，鄧華連夜起草電報，建議追加一個縱隊攻擊。參謀勸他：“林總不愛聽異議。”鄧華答：“顧全戰局要緊。”電報發出，林總既未照辦也未回復。四平失利之后，他心里陰影更重，遼沈戰役遲遲不敢打錦州。前線不少將領卻夸鄧華預判精準，這讓林總更不舒服。

還有一次小插曲。平津戰役時，鄧華俘獲了一支敵方京劇團。林總電話指令：送交總部。鄧華評估后覺得“戰局更緊要”，把人留在前線慰問。雖是一樁小事，卻又記進那本“賬簿”。

1959年廬山會議，舊賬一起翻。會前，毛主席拍著鄧華肩：“有人對你有想法，有則改之，無則加勉。”鄧華點頭：“主席放心。”可他剛進會場，就被扣上“反黨集團”帽子。發言權沒有，檢討稿卻堆了一桌子。晚上回駐地，他拍桌子吼：“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多年的戰火并未讓他流淚，可那夜，他的眼睛紅了。

會后，林總接替國防部長，鄧華提出去軍事學院“再充電”。批示很干脆：“此人危險，與彭德懷過從甚密，留軍隊不安全。”鄧華拿著文件，坐在書桌前一動不動，像被雷劈。妻子李玉芝遞水，他卻忽然站起，把軍裝脫下疊好：“玉芝，把它染成黑色！他們要剝我軍人資格，我用黑色抗議！”李玉芝嚇了一跳，這才明白丈夫的憤怒有多深。

不久，中央通知鄧華轉業四川任副省長。羅瑞卿帶來主席口信：“到了地方，不要消極，多向群眾學。”鄧華聽罷，眉頭一松：“還是主席了解我。”他干脆帶全家遷往成都，啟程前去“全聚德”吃了頓烤鴨算作餞別，那份輕松似乎宣告：換賽道而已，牛勁還在。

1960年5月，成都的早晨清涼，鄧華一到崗就鉆科研院校、農機廠、棉田試驗地。大躍進之余，四川鬧災情，他心里揪著：老百姓連飽飯都吃不上。于是他帶隊下鄉。一次走訪，正趕村里食堂稱糧。鄧華抬手：“秤兩遍！”稱糧伙計愣了下，乖乖照做。隊尾老大娘悄聲問旁人：“那位瘦高個誰呀？”有人答：“副省長鄧華。”大娘驚呼：“要是官都像他，哪里還會少秤！”

這種不按套路出牌的作風，也讓部分干部暗暗捏汗。省里開會，幾位同事婉轉提醒：“鄧副省，急事緩辦，身體要緊。”鄧華把茶杯一放：“我吃人民糧，能不操人民的心？”這話在場的人都聽見，有人敬佩，也有人皺眉。

時間拉到1961年底，批斗風越刮越大。外頭謠言說鄧華“嘴硬心硬”，“還在放毒”。省委主要負責人及時出面護住他，風聲才算停歇。可家里的孩子們仍擔心，聚在一起商量：“爸要是再逞強，可咋辦？”于是有了開頭那句勸告。鄧華笑歸笑，隨后拍拍孩子肩：“記住，你們將來做事，別怕被扣帽子，怕了就啥也干不成。”

值得一提的是，四川幾次棉花增產試驗成功，背后少不了鄧華的“土辦法”與專家意見的組合拳。鄉干部給他送錦旗，他推說：“旗子留給基層技術員，我這個副省長只管出主意。”語氣輕，卻透著當年前線指揮的那股子篤定。

1962年盛夏，他再次穿上軍裝——不是黑的，而是那套被他小心保存的原色將軍服。原因很簡單：中央軍委電調，多年后讓鄧華回京參加軍事科研座談。他照鏡子整帽檐，轉頭跟妻子說：“染黑的念頭，我壓下了。我這身衣服，是戰士們用命換來的，想穿就穿。”李玉芝眼圈微紅，卻也舒心。

從朝鮮寒風到四川稻香，十多年跌宕起伏，鄧華改了崗位，沒改本色。“死豬不怕開水燙”聽著粗，可那句話擲地有聲，像一把舊軍號，提醒旁人：有些人是嚇不倒的。這，或許正是那一輩軍人最鮮明的底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