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玄宗開元年間,終南山下有個叫狼谷村的小地方。村里人不多,統(tǒng)共三十來戶,靠山吃山,多以打獵為生。村東頭住著個叫張老栓的獵戶,四十出頭,生得五大三粗,一臉絡腮胡子,活像個黑鐵塔。他打獵的手藝在村里數(shù)一數(shù)二,可最近卻愁得胡子都白了幾根。
"邪了門了!"這天傍晚,張老栓蹲在自家門檻上,一邊磨著獵刀一邊嘟囔,"這山里頭的野物咋越來越少了?"他婆娘王氏從灶臺邊探出頭來:"可不是嘛,昨兒個李二狗進山,連只兔子都沒打著。村里人都在傳,說是山神爺發(fā)怒了。"
"放屁!"張老栓"呸"地吐了口唾沫,"老子在這山里轉(zhuǎn)了二十年,山神爺長啥樣都沒見過。明兒個我非得進狼谷看看不可!"
王氏一聽"狼谷"二字,手里的鍋鏟"咣當"掉在地上:"你瘋啦?那地方連老獵戶都不敢去!你忘了前年王麻子咋沒的?"張老栓不言語了。王麻子是村里老獵戶,前年進了狼谷再沒回來,三天后村里人只找著半條血淋淋的胳膊。
第二天天沒亮,張老栓還是背著弓箭進了山。他這人倔,認準的事兒九頭牛都拉不回來。
狼谷在深山里頭,要翻過三道山梁。日頭爬到頭頂時,張老栓才走到谷口。這地方樹木格外茂密,陽光都透不進來,陰森森的。谷口地上散落著不少白骨,有動物的,也有...張老栓咽了口唾沫,不敢細看。
他貓著腰鉆進林子,每一步都輕得像貓。忽然,前頭草叢里傳來"沙沙"聲。張老栓立刻蹲下身,從箭囊里抽出一支箭搭在弦上。草叢分開,鉆出只灰毛兔子。張老栓剛要松弦,卻見那兔子突然渾身發(fā)抖,"吱"地慘叫一聲,竟直挺挺倒在地上死了!
"怪事!"張老栓心里發(fā)毛,正猶豫要不要上前查看,忽聽頭頂樹梢"嘩啦"一響。他抬頭一看,嚇得差點叫出聲——
樹杈上蹲著個怪物!說狼不是狼,說狗不是狗,身子細長,前腿短得出奇,后腿卻粗壯有力。最嚇人的是那張臉,竟有七分像人,眼睛綠瑩瑩的,正直勾勾盯著他。
張老栓手一抖,箭"嗖"地射偏了。那怪物"嗷"地一聲怪叫,從樹上躥下來,卻不是沖他,而是往林子深處逃去。"站住!"張老栓壯著膽子追上去。追了約莫半里地,那怪物突然在一棵老槐樹下停住了。更奇怪的是,樹下還趴著只瘸腿老狼!
只見那怪物"吱吱"叫了幾聲,竟跳到了老狼背上。老狼立刻站起身,馱著怪物就跑,速度快得驚人,眨眼就消失在林子里。
張老栓腿一軟,一屁股坐在地上。他忽然想起小時候爺爺講的故事——"狼狽為奸"!那短腿怪物八成就是傳說中的"狽"!
回到村里,張老栓直奔村西頭的破道觀。觀里住著個邋遢老道士,村里人都叫他玄真子,據(jù)說有些真本事。
"道長!我見著狽了!"張老栓氣喘吁吁地把事兒一說。
玄真子本來在摳腳丫子,一聽這話,手指頭都戳進了腳趾縫里:"啥?你真見著了?"
"千真萬確!那畜生前腿短得跟殘疾似的,眼睛綠得嚇人,還會學人笑!"
玄真子臉色"唰"地變了,掐指一算:"壞了壞了!你可知道'狼狽為奸'是啥意思?狼兇殘,狽狡詐,這倆湊一塊兒,專吸人精氣修煉!最近村里丟的三個人,八成就是它們害的!"
張老栓后背直冒冷汗:"那...那咋辦?"
"得除了它們!"玄真子從破蒲團底下摸出張黃符,"月圓之夜它們必出來害人。明兒個就是十五,咱們得設個局..."
第二天夜里,月亮像個大銀盤似的掛在天上。狼谷入口處,玄真子擺了個奇怪的陣——地上畫著八卦圖,中間拴著只活羊,羊角上綁著那張黃符。
張老栓躲在十丈外的樹叢里,手心全是汗。約莫三更時分,林子里傳來"沙沙"聲。借著月光,他看見那只瘸腿老狼馱著狽慢慢靠近。
狽的鼻子一抽一抽的,突然"吱吱"叫起來,像是在警告什么。老狼停住腳步,警惕地環(huán)顧四周。就在這節(jié)骨眼上,那只羊不知怎么掙脫了繩子,"咩"地一聲就要跑。老狼頓時撲了上去,一口咬住羊脖子。說時遲那時快,玄真子從樹后跳出來,手中桃木劍"唰"地刺向狽!
狽發(fā)出刺耳的尖叫,從狼背上一躍而起,竟躲過了這一劍。老狼丟下羊就要撲玄真子,張老栓趕緊拉弓放箭,"嗖"地射中狼屁股。
"嗷嗚!"老狼疼得滿地打滾。狽見狀不妙,轉(zhuǎn)身要逃。玄真子大喝一聲:"天地無極,乾坤借法!"手中黃符"啪"地貼在狽背上。
狽頓時像被火燙了似的,慘叫連連,在地上打滾。老狼見狀,竟不顧傷痛,撲上來要救狽。張老栓又是一箭,這次射穿了狼耳朵。
"快!砍了它們的腦袋!"玄真子遞過一把銅錢劍。
張老栓接過劍,手卻抖得厲害。他這輩子殺過不少野獸,可眼前這倆...那狽竟流著淚,嘴里發(fā)出嬰兒般的嗚咽聲。
"別被它騙了!"玄真子急得跺腳,"這畜生最會裝可憐!"
張老栓一咬牙,舉劍要砍。忽然,狽"撲通"跪下了,前爪合十,像人一樣作揖求饒。老狼也趴在地上,"嗚嗚"哀鳴。
"這..."張老栓的劍停在半空。
玄真子氣得胡子直翹:"你心軟個屁!它們害人的時候可沒手軟!"張老栓猶豫再三,最終嘆了口氣:"算了,砍它們一條腿,讓它們長個記性。"說著,手起劍落,斬下了狽的一條前爪。
狽發(fā)出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叫,昏死過去。老狼叼起狽,一瘸一拐地逃進了林子。
回村的路上,玄真子一直嘆氣:"放虎歸山,后患無窮啊..."
張老栓不以為然:"少條腿的畜生,能翻起什么浪?"
誰知三天后的早晨,村里炸開了鍋——玄真子死在了道觀里!尸體干癟得像具木乃伊,兩只眼睛瞪得老大,像是看見了什么可怕的東西。最詭異的是,他胸口有個血窟窿,里面的心臟不翼而飛!
張老栓看到尸體時,腿一軟跪在了地上。玄真子的右手食指伸得筆直,指的方向正是...狼谷!當天夜里,張老栓做了個噩夢。夢里那只狽變成了個佝僂老頭,綠眼睛,長指甲,沖他陰森森地笑:"你砍我一條腿,我要你兒子一條命..."
張老栓"啊"地驚醒,發(fā)現(xiàn)枕邊濕了一片,全是冷汗。他急忙跑到隔壁屋,十歲的兒子小栓睡得正香,這才松了口氣。
第二天,張老栓把兒子送到鄰村妹妹家,自己磨快了所有獵刀,準備進山找狼狽算賬。可就在他出門前,村里又出事了——鐵匠家的傻閨女春妮不見了!有人看見她昨晚往狼谷方向去了...
張老栓帶著幾個膽大的村民進山搜尋,在狼谷深處找到了春妮的繡花鞋,旁邊還有...半截血淋淋的胳膊!看大小,正是孩子的!
"造孽啊!"同行的李二狗當場吐了。張老栓紅著眼晴在周圍搜尋,突然在一棵樹干上發(fā)現(xiàn)了抓痕——三道深溝,像是被什么利器劃的。他湊近一看,樹干上還粘著幾根灰毛...和那天見到的狽毛一模一樣!
"畜生!"張老栓怒吼一聲,掄起斧子就要往林子深處沖,被村民們死活拉住了。
回村后,張老栓大病一場,高燒三天不退,嘴里一直喊"狽來了"。第四天早上,他忽然清醒了,第一句話就是:"小栓呢?"
王氏抹著眼淚:"還在他姑家呢,你放心。"
張老栓卻掙扎著爬起來:"不行,我得去接他回來。那畜生...那畜生說要害小栓!"
王氏拗不過他,只好陪著他去鄰村。到了妹妹家,卻見大門緊鎖,一問鄰居,說妹妹帶著小栓去鎮(zhèn)上趕集了。張老栓心里"咯噔"一下:"今天初幾?"
"十五啊。"鄰居隨口答道。
張老栓臉色"唰"地白了——又是月圓之夜!
他二話不說就往鎮(zhèn)上跑。剛到鎮(zhèn)口,就看見妹妹慌慌張張地迎上來:"哥!小栓不見了!剛才還在我身邊看雜耍,一轉(zhuǎn)眼就..."
張老栓腦袋"嗡"地一聲,差點栽倒。他強撐著問:"往哪個方向去了?"
妹妹指著西邊:"有人看見他跟著個駝背老頭往那邊走了..."張老栓抄起路邊一根扁擔就往西追。出了鎮(zhèn)子不遠就是山林,天色漸暗,月亮已經(jīng)爬上了樹梢。
"小栓!小栓!"張老栓的喊聲在山林里回蕩。
忽然,遠處傳來孩子的哭聲:"爹!救我!"
張老栓循聲狂奔,穿過一片灌木叢,眼前的景象讓他魂飛魄散——月光下,小栓被倒吊在一棵老槐樹上,樹下站著...不,是趴著那只瘸腿老狼!狼背上,少了條前爪的狽正咧著嘴沖他笑,那笑容,和夢里一模一樣!
張老栓看到兒子被倒吊在樹上,腦袋"嗡"地一聲,手里的扁擔差點掉在地上。那狽趴在狼背上,獨爪抓著樹干,綠眼睛在月光下閃著兇光。老狼齜著牙,喉嚨里發(fā)出"呼嚕呼嚕"的威脅聲。
"爹!救我!"小栓哭喊著,小臉憋得通紅。
張老栓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他慢慢放下扁擔,舉起雙手表示沒有武器:"放了我兒子,有什么沖我來。"狽歪著頭看他,突然"吱吱"叫了兩聲。老狼立刻撲向系著繩子的樹枝,看樣子是要咬斷繩子!
"不要!"張老栓一個箭步?jīng)_上去,老狼卻調(diào)轉(zhuǎn)方向朝他撲來。他側(cè)身一閃,狼爪子還是在他胳膊上劃出三道血痕。
狽趁機用獨爪解開繩結(jié),小栓"啊"地一聲往下墜。張老栓顧不得狼,飛身撲過去接兒子。就在這千鈞一發(fā)之際,老狼從背后撲上來,一口咬住他的小腿!張老栓疼得眼前發(fā)黑,但還是死死抱住掉下來的小栓。父子倆滾作一團,老狼卻不松口,拖著他往林子深處走。
"爹!"小栓爬起來,撿起地上的扁擔就往狼身上打。狼吃痛,終于松了口。狽見狀,發(fā)出急促的"吱吱"聲,像是在指揮什么。
張老栓趁機爬起來,把小栓護在身后。他這才看清周圍——樹下散落著不少骨頭,有人類的,也有動物的。最駭人的是,樹干上還掛著幾件破爛的衣裳,其中一件正是鐵匠閨女春妮的花褂子!
"果然是你們!"張老栓咬牙切齒,"玄真子也是你們害的?"
狽像是聽懂了他的話,竟然點了點頭,然后做了個掐脖子的動作。張老栓渾身發(fā)冷——這畜生聰明得可怕!老狼又開始繞圈子,尋找進攻機會。張老栓知道,今天不是狼死,就是他們父子亡。他低聲對小栓說:"等會兒我喊'跑',你就往東邊跑,別回頭!"
"那爹你呢?"
"爹自有辦法。"張老栓悄悄從靴筒里摸出把短刀,這是他最后的武器。
狽似乎察覺到了什么,突然尖叫起來。老狼猛地撲上來,張老栓一把推開小栓:"跑!"同時揮刀劃向狼肚子。狼在半空中靈活地扭身,刀只劃破了一層皮。小栓卻嚇呆了,站在原地沒動。老狼落地后立刻轉(zhuǎn)向孩子,張老栓急中生智,抓起地上一把泥土揚向狼眼睛。
"嗷!"老狼被迷了眼,瘋狂甩頭。狽見狀,從狼背上跳下來,用獨爪抓起一根尖銳的樹枝,竟像人一樣朝張老栓刺來!
張老栓躲閃不及,肩膀被劃出一道口子。他忍痛抓住狽的前腿,狠狠一扭。"咔嚓"一聲,狽的另一條前腿也斷了!狽發(fā)出凄厲的慘叫,老狼聽到后不顧眼睛疼痛,發(fā)狂似的沖過來。張老栓把狽往旁邊一甩,正砸在樹干上。狽"吱"地一聲,癱軟不動了。
老狼見狀,竟放棄了攻擊,跑到狽身邊,用鼻子拱它,喉嚨里發(fā)出嗚咽聲。張老栓趁機拉著小栓后退,可沒走幾步,老狼又追了上來,這次完全是一副拼命的架勢。
張老栓知道跑不掉了,索性站定,握緊短刀。就在狼撲上來的一瞬間,他側(cè)身一讓,刀鋒精準地刺入狼的咽喉!
滾燙的狼血噴了他一臉。老狼在地上抽搐幾下,不動了。張老栓癱坐在地,大口喘氣。
"爹,那個...那個東西還在動!"小栓突然指著不遠處。
張老栓轉(zhuǎn)頭一看,那只斷了雙腿的狽竟然用后腿支撐著,一點點往林子深處爬!它爬過的地方,留下一道血痕。
"不能讓它跑了!"張老栓掙扎著站起來,一瘸一拐地追上去。
狽見逃不掉,突然轉(zhuǎn)身坐起來,綠眼睛里竟流下兩行淚,嘴里發(fā)出嬰兒般的嗚咽聲。張老栓舉起刀,卻再次猶豫了——這畜生太像人了!就在這遲疑的瞬間,狽突然從身下抓起一把沙子揚向他的眼睛!張老栓眼前一黑,感覺有東西撲到了自己身上。他本能地揮刀亂砍,聽到一聲慘叫,接著是重物落地的聲音。
等他揉開眼睛,看到狽躺在地上,肚子上插著他的短刀,已經(jīng)斷氣了。
張老栓長舒一口氣,回頭找小栓,卻發(fā)現(xiàn)孩子不見了!
"小栓!小栓!"他慌了神,四處尋找。
"爹,我在這兒!"小栓的聲音從一棵大樹后傳來。張老栓跑過去,看見兒子正蹲在地上,面前躺著...一個蓬頭垢面的小女孩!
"春妮?"張老栓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女孩虛弱地點點頭。她瘦得皮包骨,但確實還有口氣。小栓說:"我剛才看見她在樹洞里..."
張老栓這才明白,春妮沒被吃掉,而是被狼狽囚禁了起來!難怪玄真子說狼狽狡猾——它們這是在儲存"糧食"啊!他背起春妮,牽著小栓,艱難地往山下走。路過那兩具野獸尸體時,小栓問:"爹,它們?yōu)樯秾:θ税。?
張老栓想了想,說:"狼老了,抓不到敏捷的獵物;狽殘了,沒法自己捕食。它們湊一塊兒,專挑最弱的人下手...這就是'狼狽為奸'啊。"
回到村里,鐵匠見到女兒,哭得像個孩子。村民們聽說狼狽被除掉了,紛紛來張家道謝。張老栓卻高興不起來——他想起了玄真子,想起了那些沒能救回來的人。
第二天,張老栓帶著幾個村民上山,把狼狽的尸體拖回村里。老道士的徒弟看了后說:"師父說得沒錯,這狽活了至少有二十年,牙齒都磨平了,難怪專害人。"
張老栓把兩只畜生埋在村外的亂葬崗,還立了塊木牌,上面寫著:"人若狼狽,必遭天譴。"
從此,狼谷村再沒人失蹤。張老栓的腿傷好后,繼續(xù)上山打獵,但他再不去狼谷了。有時夜深人靜,他還會夢見那對野獸綠瑩瑩的眼睛...
后來村里來了個游學的書生,聽說了這事,搖頭晃腦地說:"《周禮》有云,'狼狽為奸,其害甚于虎',誠不我欺啊!"
張老栓聽不懂這些文縐縐的話,但他知道,這世上最可怕的不是兇猛的野獸,而是走投無路時,人與獸都會顯露的那份殘忍與狡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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