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煜淮和人打架了。
顧茉接到派出所電話時，已經晚上十一點。
宿舍樓有門禁，顧茉要出去時，被宿管阿姨好一番刁難，末了阿姨像是慨嘆世風日下：“現在的大學生啊，姑娘家還這么不知道自重……”
她知道阿姨是誤會了，但她也沒心思解釋，快步出去，冒著大雪在學校側門攔下出租車，去了派出所。
保釋霍煜淮需要辦手續，主要是填表和交錢。
民警問顧茉：“你和霍煜淮是什么關系？”
顧茉遲疑了下，才說：“我是他發小。”
梁許兩家是世交，許爺爺在世的時候，還和梁爺爺定了兩家孫輩的娃娃親，父母那輩也沒反對意見，默認了顧茉將來要做自家的媳婦兒。
所有人里，只有霍煜淮態度模棱兩可，說他反對吧，每次被人調侃都只是笑，說他同意吧，私下里他對顧茉從來沒說過在一起的話。
他對顧茉也不賴，但似乎始終拿捏著分寸。
他這態度有時候不免讓顧茉有點兒焦灼，不過她畢竟是女孩子，臉皮薄，雖然她很喜歡霍煜淮，心底已經接受兩家的安排，但也不好主動說些什么，到現在也只能自稱是他的發小。
“他手機里只有一個緊急聯系人，就是你，我還以為你是他家里人，”民警有些意外，“他為了女朋友，把人家酒吧給砸了。”
顧茉手一頓，懷疑自己聽錯了，“什么……女朋友？”
“對，一個叫陳婧的姑娘，他們去酒吧玩的時候，有小混混調戲陳婧，霍煜淮直接用酒瓶給人頭上招呼……”民警嘖嘖兩聲，“挺狠的，人現在還在醫院做手術呢，酒吧那邊也受了牽連，你們回頭得看看怎么處理，搞不好還得打官司。”
顧茉整個人是懵的，她和霍煜淮幾乎天天不是微信就是電話，從沒聽他提過什么女朋友。
辦理完手續，霍煜淮被民警領著出來了。
顧茉才抬眼，就注意到他額角多出一道新疤。
足足三公分長，斜在左邊額角，剛剛結了血痂，在他那張俊臉上挺明顯的。
這其實不是霍煜淮頭一回打架。
他的打架史可以追溯到初中，這小少爺是被慣著長大的，加上梁家有錢有勢，他的字典里從來沒有什么妥協和退讓，這么多年活得恣意又囂張。
他走到顧茉跟前，喊她：“小梔子。”
親近的人都喊顧茉梔子，只有霍煜淮搞特殊，非要在前面加上一個“小”字，一字之差，但卻多出幾分狎昵。
顧茉到這會兒其實還沒緩沖過來，盯著他額角的傷，本能想問一句疼不疼，但話到嘴邊，換了個問題：“陳婧是誰？”
霍煜淮愣了下，手輕輕扯住她衣袖，將人從派出所大廳往出去帶，“我們出去再說。”
今夜預報會有暴風雪，但天氣的惡劣程度還是超出了想象。
顧茉身材纖細，感覺自己都快要被吹跑了，她很后悔，出門的時候因為著急，她隨手拿了一件外套，是毛呢的，顯然抵御不了風雪。
霍煜淮帶著她，穿過馬路，去了對面的酒店。
顧茉思緒混亂，只是裹緊外套跟著他走，凍得都快僵硬的腦子還在想陳婧是誰。
等進了空調開放的酒店大廳，她感覺自己才算是活了過來，慢慢攥緊僵硬的手指。
霍煜淮沒去前臺，帶著她直接進了電梯，一邊和她說：“陳婧是我女朋友，本來打算最近就給你介紹一下的，沒想到出了這事兒……她就在樓上的房間。”
顧茉還是木的，她覺得自己被凍麻了，走出電梯時候才想起，問了個問題：“既然她是你女朋友，怎么沒去派出所保釋你？”
“她被流氓騷擾，受到很大的驚嚇，”霍煜淮一邊走一邊解釋：“再說外面風雪這么大……”
話出口才覺不妥，“今天辛苦小梔子了，等這事兒處理完了，我請你吃飯。”
顧茉覺得，今夜的風雪好像一路吹到了她心口，怎么會這么冷。
霍煜淮敲門，很快有人過來，才拉開門，就往霍煜淮懷里撲。
陳婧語帶哭腔，“嚇死我了……你怎么那么沖動啊，和那些人打架……都受傷了，疼不疼啊？”
“我沒事。”霍煜淮按住了陳婧探向他額頭的手，輕咳了聲，示意陳婧旁邊還有人，“這是小梔子。”
陳婧這才意識到旁邊還有個人，扭頭看向顧茉。
顧茉是那種偏清冷的長相，素面朝天卻不會讓人覺得寡淡，不過相比之下，化了妝的陳婧就顯得精致許多。
“原來你就是小梔子，牧之經常和我說起你，你好。”
陳婧伸出手，顧茉頓了下，才伸手同她禮節性握手。
進屋關上門，霍煜淮剛在沙發上坐下，陳婧就又湊過去，用紙巾去擦他的傷口。
顧茉很不自在，站在原地。
霍煜淮推開陳婧，“別弄了，等下我去洗洗，先給小梔子安排住的地方，學校宿舍樓估計鎖門了。”
霍煜淮拿酒店內線打給前臺，沒說上兩句就掛了。
極端天氣下，酒店爆滿。
陳婧噘著嘴，“這會兒肯定是訂不上了，就這間大床房還是我早上給咱倆訂的呢。”
顧茉第一個想法是，這兩個人早上就訂房間了，還是大床房。
她不知道自己的注意力怎么能偏成這樣，但越是想要壓制，就越控制不住地去想，原來他們已經發展到這一步了嗎？那他們交往多久了？
霍煜淮居然隱藏得這么好。
大概一個多月前，她在梁家見到他的時候，梁爺爺半帶打趣地問他計劃什么時候娶梔子回家，她羞紅了臉，她很清楚地記得他是怎么說的。
他回答梁爺爺：“爺爺，您太心急了，起碼得等小梔子畢業再說吧。”
她的誤會就在他這樣模糊的態度里逐步加深，時常覺得自己對他來說肯定也是不一樣的。
但現在，她覺得他和她開了一個巨大的玩笑。
她笑不出來，拿出手機低頭看，“沒事，我在附近找找其他酒店。”
陳婧出主意：“我們在手機上幫你找吧，你趕緊下樓出去看看跟前還有沒有其他酒店，要是我們訂到了，就給你打電話，咱們兩頭行動也更有效率。”
顧茉不傻，陳婧明顯是在趕人。
她也不想呆下去，轉身就往外走。
“等等，我送你……”霍煜淮話沒說完，陳婧就一把拉住他。
“你受傷了，亂跑什么啊，還是休息吧……”
后面的話，顧茉沒聽到，她走出去并關上了門。
走出酒店，寒氣迎面撲來，天地之間像是被舞動的白色紗幔籠罩。
顧茉裹緊外套，有雪花落在她長長的睫毛上，又在她眨眼之間墜落，像是一滴淚。

霍煜淮玩性很大，這點顧茉是清楚的。
小時候玩游戲滑板之類，大學期間玩樂隊、滑雪等等，梁父本指望他去國外讀研回來繼承家業，結果大學畢業霍煜淮就不肯再念書，又開始玩賽車。
除了不玩女人，他什么都玩。
也正是因為他不玩女人，顧茉才能自作多情這么久。
她以為他不交女朋友，也不和他父母澄清什么，就是和她一樣默認了兩家的娃娃親。
現在她不知道自己怎么能這么蠢。
附近酒店并不多，顧茉在手機地圖上找過，在風雪中走了兩個街區，終于又進了一家酒店。
她去前臺，哆哆嗦嗦地拿出手機，問還有沒有房間。
前臺小姐禮貌客氣道：“對不起女士，今晚所有房間都滿了。”
顧茉覺得眼前都要黑了。
這個天氣，她實在沒有勇氣再出去找酒店，她僵硬地站在前臺，正考慮要不要干脆厚著臉皮在酒店前廳的沙發上坐一晚，耳邊忽然傳來一聲呼喚：“顧茉。”
顧茉一愣，扭頭看過去。
身著黑色風衣的男人走過來，他身高腿長，眉目清俊，氣度矜貴，顧茉盯著他那雙眼看了好幾秒，才下意識反應出一個名字來：“梁錦墨？”
話出口，她又覺得自己嘴快。
梁錦墨是霍煜淮同父異母的哥哥，大她三歲，禮貌點她是應該叫聲哥的。
不過，梁錦墨身份特殊，是梁父的私生子，霍煜淮都沒有管他叫過一聲哥。
顧茉過去和他的接觸其實不是很多，到現在也不知道該怎么稱呼他。
梁錦墨沒在意稱謂，蹙眉問她這么晚在酒店做什么。
他的聲音很低，顧茉覺得心底某根弦像是被撥了下。
或許是因為這會兒的她太脆弱了，這樣淺薄的一點點關心，都讓她鼻尖酸了下。
“霍煜淮打架了，我剛剛去派出所給他辦保釋手續。”她如實回答。
梁錦墨并不意外，又問：“那他呢，你怎么一個人？”
“他和女朋友在派出所那邊的酒店開了房，”顧茉語氣很喪：“我出來的時候宿舍樓就鎖門了，也回不去，那邊酒店沒其他房間，我也不好和他們住一起，就來這邊問問。”
梁錦墨聞言，頓了下，“你……不就是他女朋友？”
他聽說過那個所謂的娃娃親，印象里，兩家大人早就認定霍煜淮和顧茉是一對，這兩個當事人也從來沒有否認過。
顧茉不知道怎么樣才能讓自己的表情自然一些，她很努力地扯出個笑，“不是啊……”
語氣很僵硬，又補充：“從來就不是。”
梁錦墨若有所思地盯著她，沒說話。
顧茉對上男人的目光，心神就有些亂。
梁錦墨這雙眼睛太過特別，黃種人茶色瞳孔居多，但他的那雙眼是純粹的墨色，如同他的名字。
這樣的眼睛很漂亮，可也會給人錯覺，當他專注時，那雙眼就好像溫柔的漩渦。
她匆匆別開眼，腦中混亂，還在找補：“娃娃親什么的……都是叔叔阿姨開玩笑的，這都什么時代了……”
梁錦墨打斷了她的話，“既然如此，你們該早些和家里人說清楚，而且霍煜淮每次有事都找你，現在打架了要你去保釋，他女朋友是死人么？”
顧茉怔了怔。
她沒想到梁錦墨嘴巴會這么毒。
不過……她覺得他說得還挺有道理的。
梁錦墨話鋒一轉：“開到房間了嗎？”
顧茉沮喪地搖頭，“這邊也沒空房間了。”
梁錦墨默了兩秒，“我住頂層套房，你不嫌棄的話，可以睡客臥。”
顧茉現在哪里還有的挑，連忙道謝。
梁錦墨高中沒畢業就從梁家搬出去了，那個家，根本沒有他的容身之所。
這也算是梁家一樁丑聞，私生子梁錦墨比家里的寶貝兒子霍煜淮還大一歲。
梁父早年和一個女人珠胎暗結，卻始亂終棄，后來接受家族聯姻，同梁母結婚。
許家住梁家隔壁，顧茉才五歲就跟著父母聽梁家的八卦。
梁錦墨本來也不在梁家生活，是后來被他母親硬塞進梁家的。
可想而知他在梁家有多尷尬。
梁母甚至不讓他上桌吃飯。
顧茉那時候成天和霍煜淮一起玩，霍煜淮說梁錦墨是小三的孩子，流著骯臟的血，是壞小孩，她那時也還小，對霍煜淮的話深以為然。
從回憶里抽身，顧茉已經跟著梁錦墨進了房間。
套房里的生活痕跡很明顯，顧茉不知道梁錦墨一個人在這里住了多久。
梁錦墨換過鞋，想起什么：“這里沒有女士拖鞋，等下我讓酒店送過來。”
顧茉不好意思麻煩他，忙擺手，“沒事，就一個晚上，我湊合一下就好了。”
梁錦墨脫掉外套，去洗了手，轉身進廚房，再出來時手中端了一杯熱水，給顧茉放在茶幾上，“喝點熱水會暖和些。”
顧茉冷過頭了，到這會兒也沒脫外套，坐在沙發上端起熱水，說了聲謝謝。
她其實還想問梁錦墨為什么這么晚才回住處的，但是梁錦墨顯然沒有同她聊天的意思，他邁步往主臥走，態度疏離冷淡，“外面這個洗手間我不用，里面有一次性的洗漱用品，你自便，早點休息。”
顧茉張了張嘴，男人背影已經進了主臥，門也給關上了。
她心底嘆氣，梁錦墨好像還是和以前一樣，寡言，尤其不愛和她說話。
也不能怪他，依她和霍煜淮小時候干的那些事，他不討厭她已經很不錯了。
不過，熱水的溫度讓她感覺像是復活過來，至少梁錦墨給了她一個住處和一杯熱水，霍煜淮今晚給她的，只有風雪。
她慢吞吞喝完水，起身要去洗漱時，房門被敲響。
走過去打開門，她看到外面的酒店服務生。
“這些是梁先生要的東西。”服務生遞過來袋子，顧茉料想是拖鞋，接過之后道謝。
關上門打開袋子，她愣了下。
袋子很大，里面不光有拖鞋，還有嶄新的女士護膚品，甚至還有一杯熱飲，是紅糖姜茶。
這一晚，顧茉在套房客臥的床上輾轉難眠。
霍煜淮朝她扔了一顆雷，她不得不重新審視他們之間的關系。
至后半夜，困意襲來，手機猛然一震，她拿起來看了一眼。
霍煜淮發來微信：小梔子，開到房間了嗎？
哦，原來他還記得有她這么個人。
她將手機倒扣在床頭柜上，閉上眼，意識昏沉之間，冒出個想法：霍煜淮這人，其實挺差勁的……
還不如梁錦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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