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漫過雕花窗欞時,沈清如正對著銅鏡簪花。銀簪挑起鬢角碎發的瞬間,她望見鏡中人眼角細紋,恍惚看見十年前初嫁那日,阿硯握著她的手說:“往后我護著你。”
胭脂在瓷碟里暈開,紅得刺目。清如垂眸避開鏡面,指尖無意識摩挲著旗袍盤扣。這襲月白色軟緞旗袍是成親時阿硯送的,如今料子起了毛邊,卻依舊妥帖地裹著她纖瘦的腰身。窗外傳來醉醺醺的調笑,她深吸一口氣,將最后一朵絹花別在鬢邊,花瓣擦過耳垂,涼得像冰。
“沈姑娘!”鴇母尖利的嗓音刺破寂靜,“劉團長等著呢!”
銅盆里的胭脂水晃出漣漪,倒映著她蒼白的臉。清如對著銅鏡勾起唇角,這個笑容她練了無數遍,要甜得恰到好處,又不能失了分寸。踏出房門時,木屐在青石板上敲出細碎聲響,像極了那年學堂里,她捧著書卷誦讀時,裙裾掃過廊柱的聲音。
客人的手搭上她肩膀的剎那,清如突然想起阿硯出征前那個雨夜。他渾身濕透沖進家門,雨水順著軍帽往下淌,卻緊緊攥著油紙包:“路上遇到個賣桂花糕的,想著你愛吃。”如今桂花糕的甜早已嘗不出滋味,取而代之的是客人身上刺鼻的酒氣,和自己喉間泛著的苦。
孩子的咳嗽聲是在深夜傳來的。清如猛地坐起身,攥著絲帕的手沁出冷汗。隔壁房間傳來斷斷續續的嗚咽,她赤著腳沖過去,月光下,女兒通紅的小臉燒得滾燙。藥鋪老板的話在耳邊回響:“三錢銀子一副藥,少一文都不行。”
晨光熹微時,清如對著鏡子重新上妝。鏡中女子眼角的疲憊被脂粉掩去,只余眉眼間一抹倔強。她伸手撫過鬢邊的絹花,花瓣柔軟,卻硌得指尖生疼。推開房門的瞬間,新一天的喧囂涌進來,她踩著木屐,朝著命運的泥潭,又邁出了一步。
戰火從未停歇,炮彈的轟鳴混著秦淮河水聲,撕扯著每個夜晚。清如常在哄睡孩子后,倚著斑駁的窗欞發呆。遠處的天空被火光映得通紅,像極了她嫁衣的顏色。那些被戰火碾碎的詩書、被現實揉皺的尊嚴,都化作她眉間化不開的愁緒。
日子在強顏歡笑與擔驚受怕中流逝,清如的眼神卻愈發堅定。她不再是那個被丈夫捧在手心的嬌弱女子,而是能在亂世里為孩子遮風擋雨的母親。每當客人的粗糲手掌撫上她的肌膚,她就在心里默念女兒的名字,那是支撐她活下去的唯一信念。
歲月將沉香碾作齏粉,撒在這布滿瘡痍的世間。沈清如的故事,不過是亂世里無數紅顏悲歌中的一曲。她們的淚水與掙扎,她們的無奈與堅強,都淹沒在歷史的洪流中,只留下一聲無聲的嘆息,在時光里久久回蕩。
特別聲明:以上內容(如有圖片或視頻亦包括在內)為自媒體平臺“網易號”用戶上傳并發布,本平臺僅提供信息存儲服務。
Notice: The content above (including the pictures and videos if any) is uploaded and posted by a user of NetEase Hao, which is a social media platform and only provides information storage servic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