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4年,我報名參軍。經歷了報名、目測、初選、體檢、政審這些嚴格的環節,最終在家鄉父老的支持下,以及一位接兵干部(后來知道他叫李冠正,山東濰坊人,我們那時都喊他“大胡子連長”)的看中下,我穿上了渴望已久的軍裝。
當時,我和同村三個從小一塊長大的伙伴(段光社、李慶福、孫仁水),跟著大隊民兵連長孫仁堂,在家人的依依不舍和目光中,步行了十多里路,到公社武裝部集合。從那一天起,我們就離開了家鄉,踏上了從軍的路途。
到了部隊,我被分到野戰軍師直屬的新兵連,進行了超過三個月的集中強化訓練。這段日子充滿挑戰,各種滋味都嘗遍了,我是一步步咬牙堅持下來的。
在新兵連,因為我具有高中文化程度,各方面表現得還不錯。不論是軍事課目像武器分解結合,還是共同課目的訓練,成績都挺好。尤其是在一項夜間的緊急集合訓練中,我還突破了自己,從聽見哨音開始,穿衣服、打背包、跑到集合點、整理著裝,整個過程不到兩分鐘。
這個成績得到了老班長們(邵長海、何維臣、徐恩啟)和連隊干部的表揚。
那時候我本來想,新訓結束可能會分到一個挺好的單位,比如開汽車或者當衛生員,這些都是大家覺得不錯的崗位。結果分兵命令下來,大大出乎我的意料。
我竟然被分去了電話連,也被叫架設連或是有線連。大家都覺得那是個特別辛苦、沒多少人愿意去的地方。我為什么說“竟然”呢?理由有這么幾點:
第一,我入伍前高中畢業,這在當時連隊的兵里面算是文化程度高的。而且在家時我還擔任過生產隊會計和大隊的團委干部。
第二,新訓期間我是新兵四班的副班長。要知道那年師直通信營新兵連攏共就四十個人(有農村兵、城市兵還有兵團戰士),作為一個新兵就能當上副班長,非常少見。
第三,我自認為在整個新兵連的表現算是突出的。訓練休息時,常能聽到老兵和班長們議論通信營的情況。通信營由營首長、營部、無線連、通信連、電話連和報訓隊組成。無線連干的是報務工作,主要在室內訓練,“風吹不著雨淋不著”,工作環境輕松點,但對文化要求高。通信連負責守總機、接電話、搞載波通信,有少量野外架線訓練,但他們那里有摩托車、騎兵,想想騎著摩托或高頭大馬傳遞消息,挺神氣的,體力上相對也沒那么辛苦。
可電話連就完全不同了。光是那“五百米收放線”、“攀登固定”、還有“晚上按方位角行進找點”這些訓練項目,就能把人累夠嗆。要是趕上部隊有野外架線的任務,那就更辛苦了。整天得扛著那種浸過瀝青、氣味難聞的電線桿爬山越嶺架設線路,個中滋味,沒經歷過的人很難想象。尤其是在大夏天,太陽毒辣,架線兵們長時間在戶外頂著烈日扛桿子,一張臉往往是半邊被曬得黝黑,半邊還在帽檐遮擋下顯白些。戰友們互相看著都覺得好笑,但這背后的辛苦只有自己清楚。所以說,有誰愿意去電話連呢?可我不知怎么就稀里糊涂地被分去了。
具體為什么這么分,我到現在也沒完全搞明白。反正結果就是,我被通知去電話連報到。雖然心里有點失落,但年輕人初生牛犢不怕虎,我心想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去連隊再說吧。
剛到電話連沒多久,就遇上老兵退伍。除了必須留下的技術骨干,那些超期服役的老兵基本都安排復員走了。我下連隊時身邊還有些69年、71年、73年、74年的老兵,等到年底退伍工作結束,整個連隊就剩下我和另外一名戰士了。
到了1976年春天,趕上部隊裁軍整編,上級下了命令:電話連撤銷。連里的干部該調走的調走,該交流的交流。至于我們這些兵,就全部并入了通信連。
不知道為什么,或許是連隊干部比較照顧我,或者是我自己表現還可以,也可能是別的原因,反正合并到通信連后,我并沒感覺自己是“外來戶”受歧視。正相反,連隊干部(那時候連長是肖延禎,指導員是張錫龍,排長是史英寶)還任命我當了二排七班的副班長(班長是何錫同,他后來當了司務長)。
沒過多久,連隊的給養員位置空缺,我又被任命接替這個工作(俗稱“上士”)。在這個崗位上我下了大力氣,很快就掌握了連隊給養和本屬于司務長職責的所有賬目管理。每次師后勤組織業務培訓或者來連隊檢查保障情況和賬目,我都能應對自如,所有賬目往來清清楚楚,做到日清月結。
那時因為原來的司務長米易良調到三排當排長,接替他職位的司務長李元明(山東濰坊昌邑人,68年的兵),上面又準備安排他轉業到地方工作。所以,有相當長一段時間,司務長這個干部職務(按規定是二十三級正排職)就一直空缺著。可連隊的后勤給養工作不能停擺,沒辦法,任務就全落在我一個人肩上,既管采購又管賬目。現在看來,一個第二年兵挑起這副擔子似乎有點不可思議,但在當時,我干得還挺順手。那時的我,話不多,看起來比較沉穩,其實心里也有個小念頭:既然千辛萬苦從貧瘠的家鄉出來了,就不能白出來一趟。人總要做出點樣子,留個好名聲。
所以我愿意吃別人不愿意吃的苦,承受別人受不了的累,希望能拼個好前程。為此,師后勤每次舉辦給養培訓班,我都盡力認真對待,仔細學習記賬報銷等業務知識,時刻想著要做出好的表現和成績。這樣也給我留下了很好的印象,尤其在與機關部門(像軍需科、財務科、營房科、軍人服務社等)的領導工作人員打交道時,都特別順暢,給連隊后勤保障工作帶來了很大便利。
那個年代過來的都知道,當時生活用品緊缺,無論干部還是戰士,探親回家都想帶點緊俏東西回去。他們要是開口請我幫忙,我都盡量想辦法滿足。
因為為人做事本分實在,誠懇待人,所以得到了上級部門首長以及連隊干部戰士的好評。
師軍需科和財務科當時各有一位助理員(一位是山東諸城人,一位是江蘇淮陰人),他們都挺喜歡我。每次業務培訓,都是手把手地教我,從記賬報銷糧秣到外出采購該注意什么細節,都講得很仔細。有時甚至會讓我帶隊去博山給師里采購烤火煤等物資。那段時間,可以說是我當兵生涯里很亮眼的一段經歷。
說到這里,想起一件現在看有點可笑的事,也能看出當時的我多么不懂“變通”、多么死板認真。
那時營部沒有自己的后勤伙房,營首長和其他人員的工資津貼,都是由我從師后勤部門領回來后,再發放給他們。我記得營長(姜鳳寶)是行政二十級,工資每月八十元。政委資歷可能更老些,是行政十九級,工資九十元。這份工資在我們這些每月只有六七塊錢津貼的戰士看來,非常令人羨慕,但也只能“望洋興嘆”。
笑話就出在這些不起眼的小事上。一天,可能是我一時粗心漏記了,也可能是我習慣性地催著月月清賬,再者營首長工作太忙顧不上這點“芝麻綠豆”的事——眼看快月底了,還有一位營首長的賬沒結清。正好在營區里迎面碰上了。我先給首長敬了個禮,然后提醒他:“首長,別忘了抽空把您這個月的伙食費和物資供應的賬結一下。” 首長聽了一愣神,隨口應了句:“賬?啥賬?沒有吧?” 我挺肯定地說:“有,肯定有的。” 首長倒也爽快,說:“那正好這會兒有空,過去看看吧?” 我就跟著首長回到了我管賬務的小屋。
拿出賬本一看,您猜首長欠了多少?哈哈,確實欠著,但這數目現在看來簡直微不足道——只有八分錢!別說現在了,當時那場面我窘迫得恨不能找個地縫鉆進去,那份尷尬到現在想起來還覺得臉紅。
就因為區區的八分錢,我還專門去提醒首長結賬!這事兒就足以看出我那會兒有多么頂真、多么一絲不茍了。
好在那位首長很大度,一點沒怪罪我,只是笑了笑就算了。在我后來入黨、報考軍校等等關鍵時候,他也從來沒為難過我,反而很關心關照我。
一直到上世紀八九十年代,我從軍校畢業并在院校工作多年,后來當上營、團主官后,有一次回家鄉休假,專門去看望這位老首長。他還記得這件事,每次說起都哈哈大笑:“你那個時候真是悶聲不響,人老實厚道,特別讓人放心!” 這位老首長如今八十多歲了,身體還挺硬朗,只要我休假能抽出空,都會盡力去看望他。可以說在我二十多年的軍旅路上,遇到了太多貴人。但這位貴人,我始終惦記在心、萬分感激。他,就是當年我在電話連當兵時的指導員徐興平同志。他的恩情,我一輩子也忘不了!在這里衷心祝愿他身體健康,長壽安泰!
時間過起來真快,仿佛一轉眼就到了年底。今年,是我懷揣著報國夢和奮斗夢入伍五十周年的日子。我不由得想:人的一生,能有幾個五十年啊?
回想當年,我這個從未出過遠門的愣頭青,因為參軍才離開家鄉,又幸虧遇到了接兵連長李冠正。下到連隊后,先后有老連長楊永和、肖延禎、張學亮,指導員徐興平、劉維澤,排長李占昌、米易良、李元明、何錫同等等關心幫助我的老首長。特別是在考入軍校后遇到的貴人更是數不清。深夜人靜時,我常常站在陽臺上,抬頭看著深遠的夜空,不禁回想起那些經歷過的情景,遇到的人和事,總會思緒萬千,難以入睡。
人們常說:“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就有險惡”。可我為什么在人生的關鍵時刻總能有貴人相助?這常常讓我百思不得其解。或許,這也跟生活中秉承的信念有關:只管一心多做善事,不必過多糾結未來的前程回報。這可能就是人們所說的命運,是天地人世間給予我最大的恩惠吧?
回憶過去充滿奮斗的年月,再看今日絲毫不敢懈怠。對于已經逝去的時光和在最艱難時刻伸出援手的每一位貴人,我一直心懷感激。正是你們給予了我今天這份平淡卻安穩無憂的生活。你們那份無私的關愛和仁慈的心意,我必定會永遠銘記于心,努力踐行,并不斷傳遞給需要的人,這份心意,會一直延續下去。
五十年的回望,串聯著汗水泥濘與溫暖相助。從扛著瀝青浸透的電線桿,到月清月結的八分賬目;從被人看穿的窘迫,到被記得半生的老實印記。這一路走來,所謂貴人之助,并非憑空降臨,更源于每一步留下的扎實腳印,每一次擔責時的毫不推脫。徐指導員爽朗笑聲里包含的何止是寬容?那是給認真者最珍貴的通行證。當歲月撫平年輕的棱角,沉淀下來的不再是某個職務的榮耀,而是那些夜靜更深時仍能清晰勾勒的面孔——他們教會你,人生的價值從不在于躲避風雨,而在于每一次風起時,總有人為你的誠實撐傘。這份厚重情誼的重量,遠非時間可以稀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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