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浦東美術館“奧賽大展”中,梵高作品《阿爾勒的臥室》是最受關注的作品之一。
這幅畫的創作地點阿爾勒地處法國南部,1888年至1889年間,梵高在那里逗留期間,其實也為鄰居一家人創作了許多肖像畫——郵遞員約瑟夫·魯林、他的妻子奧古斯丁和他們的三個孩子:阿爾芒、卡米爾和馬塞爾。澎湃新聞獲悉,這些創作于阿爾勒的畫作近日在美國波士頓美術博物館(MFA)舉辦“梵高:魯林家族肖像畫”展覽中對外展出,呈現了梵高與郵遞員魯林一家的溫情關系。
1888年2月,法國南部寒風凜冽。梵高在藝術圈度過了兩年的喧囂,內心的抑郁日益加深,即便弟弟提奧曾收留過他,他最終還是離開了巴黎。他收拾行裝,前往河畔小鎮阿爾勒,他寫道,希望那里“能有更多色彩,更多陽光”。
然而,他卻在那遭遇了一場暴風雪。他頂著嚴寒,把畫架固定在地上擋風,開始畫起果園和風景。到了7月,他向提奧抱怨道,“我還沒能深入人心”。藝術家要找到模特,要么需要錢,要么需要社交禮儀。文森特兩者都缺?!笆3W屗娜绲陡?,讓他變得不像個正常人”,他的妹妹威廉·米恩寫道。
文森特·梵高,《郵遞員約瑟夫·魯林》,1889年
不過,這一切在他于酒吧遇到郵遞員約瑟夫·魯林后發生了改變。他在7月的一封信中寫道,魯林長著一副蘇格拉底般的腦袋。他比很多人都有趣,是一個狂熱的共和主義者。他高額頭,禿頂,灰色的小眼睛,飽滿的臉頰,濃密的花白胡須和大耳朵。魯林成了文森特的知己、外交官和重要的模特。在接下來的半年里,梵高為魯林及他的妻子奧古斯丁和他們的三個孩子畫了26幅肖像。梵高只為提奧畫過一幅肖像。
在波士頓美術館的特展中,觀者能感受到這種傾瀉而下的熱情。這一展覽呈現了梵高為魯林家族繪制的14幅肖像,還展示了梵高及與他有關的藝術家的30幅作品和檔案資料,以此探討了畫中人物之間的關系。正是這種關系讓梵高得以檢驗色彩和顏料運用的精神特質。該展覽也是規模最大的關于這一家族的展覽。
文森特·梵高,《郵差約瑟夫·魯林》,1888年
約瑟夫·魯林,1902年,檔案照片
展覽中有四幅魯林的畫作。第一幅創作于1888年7月,魯林粉紅色的臉龐看起來警覺而略帶愉悅。畫中背景是粉藍色,筆觸明亮、爽利。這些畫作背后隱藏著什么?跨越階級的友誼往往始于交易,最終發展成信任。魯林的妻子生下他們的第三個孩子時,他便去當模特。對梵高來說,魯林提供了一張實驗性的面孔。魯林的最后一幅肖像創作于1889年初。這幅畫作更加狂野,蓬松的胡須打了結,染上了琥珀色和藍綠色。這也確切地說明了梵高確實看到了他的模特。邊上,懸掛的作品是杜米埃和哈爾斯創作的漫畫《快樂的飲酒者》,這些作品是從阿姆斯特丹借來的:和魯林的肖像一樣,面部非常醒目。
1889年11月,魯林帶著妻兒來到“黃房子”。梵高與保羅·高更曾合住于此,希望以此打造一個藝術家聚居地。在那次會面中,魯林家中的老二卡米爾的半身像呈現的是張著嘴凝視著遠方,身后的顏色十分醒目。這幅作品與梵高在巴黎欣賞過的19世紀60年代日本版畫并置,顯得別有一番韻味。因為這些版畫擅長通過原色的沖突來塑造和諧的氛圍。
文森特·梵高,《黃色的房子(街景)》,1888年
文森特·梵高,《卡米爾·魯林》,1888年11月至12月
梵高早期在巴黎繪制的肖像畫中,如他創作于1887年的自畫像里,筆觸歡快,甚至帶有彩虹般的色彩,但在膚色和光線的處理上仍然保持著點彩畫的工整,與其同時代的后印象派畫家喬治·修拉和保羅·西涅克的風格相近。
在阿爾勒,他走得更遠了。在這里,他摒棄了巴黎評論家強加給他的微妙色調。他用純粹、刺眼的色彩進行反擊。他在談到極端的誘惑時寫道:“你不可能同時處于極道和赤道”。展出的兩幅奧古斯丁·魯林的肖像畫《搖籃曲》(La Berceuse)中,她的臉是第戎黃,發髻是胡蘿卜色,并用筆觸將發髻拉緊。高更對奧古斯丁的詮釋,同樣在此展出,也呈現了明顯的黃色。再看看她的手:標準的白種人手,平涂。梵高仿佛在用顏料編碼她的靈魂區域,而臉部則處于高度戒備狀態。他寫道:“我從未想出更好的畫法?!?/p>
文森特·梵高,《搖籃曲:奧古斯丁·魯林夫人搖著搖籃》,1889年
奧古斯丁·魯林手里拿著一根繩子。系著什么?附近出現了一條線索:上個世紀在英國印刷的一幅《神圣家族》插圖。畫中,圣安妮,瑪利亞的母親,拉著繩子搖晃她孫子的搖籃。梵高年輕時曾在自己的房間里掛過這幅畫的一個版本,原作據說是倫勃朗畫的。1882年,他又將這幅畫懸掛在他在海牙收容的一個妓女的孩子的搖籃上。多年后,他在奧古斯丁的肖像畫中引用了這一元素,將畫中人物塑造成冷漠、孤獨的形象,同時又默默地將她與理想的母性聯系起來。
實際上,奧古斯汀擺姿勢時并沒有這樣的繩子。從展覽策展人、紐約藝術博物館的凱蒂·漢森(Katie Hanson)和阿姆斯特丹梵高博物館的妮恩克·巴克(Nienke Bakker)那里得知,梵高在畫中加入了這條繩索,以及他編造的 “大麗花 ”壁紙,他把這種花與自己的母親聯系在一起。在被要求離開家后,他與母親斷絕了關系。他是在這個陌生人身上看到了母親的影子嗎?
文森特·梵高,《臥室》,1889年
或許,當提奧在圣誕節宣布與約翰娜·邦格(Johanna Bonger)訂婚時,這位藝術家對被拋棄的恐懼再次爆發。與高更的一場爭吵使情況雪上加霜。文森特在一次發作中弄傷了自己的耳朵,昏了過去。高更逃走了。提奧匆匆趕往醫院,但當天就離開了。在那幾周地獄般的時光里,約瑟夫·魯林一直照顧著文森特。
文森特·梵高,《阿爾芒·魯林》,1888年
魯林寫給提奧和威廉·米恩的信在這里展出,這也使得這位郵遞員在歷史中真實存在:12月26日:“很遺憾地告訴你,我認為他已經迷失了”;12月28日:“我妻子去看他,他看到她來時掩住了臉”;1月3日:“我的朋友文森特已經完全康復”。1月,魯林被調往海濱城市馬賽。另外四封寫給“先生和親愛的朋友文森特”的信也很感人。
1889年夏天,梵高住進了圣雷米的精神病院。在那里,他筆中的色彩和氛圍更加活躍,朝著充滿靈感卻又不均衡的方向發展。1890年夏天,梵高結束了自己的生命。
梵高根據倫勃朗的版畫《拉撒路的復活》所創作,1890年
這個展覽為他如何在短暫的余生中發展自己的風格埋下了伏筆。他于1890年繪制了倫勃朗《拉撒路的復活》的金光閃閃版本,他自己和奧古斯丁的形象也在其中。
展覽似乎在告訴世人,對于一位邊緣藝術家來說,風格上的突破和情感上的突破可以一模一樣。無論是在社交方面還是美學方面,復制自己的作品,或者說 “版本化”,是梵高的工作方式。在一個展廳里,有一幅嬰兒馬塞爾半身像,她普魯士藍的眼睛像大理石一樣鑲嵌在面團般的臉上,色調是粉紅色的。在另一個展廳里,則有一張私人收藏的版本。梵高把幾件作品寄給了魯林一家。他去世后,魯林一家把這些畫賣了,還把其他一些版本寄給了藝術品經銷商提奧。阿姆斯特丹的那幅《馬塞爾》就賣給了提奧。懷孕期間,他的妻子約翰娜會在巴黎的公寓里凝視著梵高畫的嬰兒。他們給兒子取名文森特。
文森特·梵高,《奧古斯丁·魯林與嬰兒瑪塞爾》,1888年
文森特·梵高,《嬰兒馬塞爾·魯林》
這場充滿力量的展覽試圖證明梵高的臨摹習慣是一種虔誠的表達。高更和另一位在此展出的埃米爾·伯納德都鼓勵他憑想象作畫。但他沒有這樣做。所有這些面孔都提醒我們,他所擁有的是一種強烈而強迫性的觀察力,當這種觀察力用在畫布上時,可以將空間中的事物提升到最真實的境界。當他的目光投向內心時,這種強烈的沖擊力會將他擊倒。
展覽將展至9月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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