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觀察者網(wǎng)專欄作者 追溯】

倘若不是猛然被問起關于高中、擇校的問題，恐怕又會無意識地錯過一場高考季。可這追溯的思緒一開，密密麻麻的回憶便如同針腳一般穿插，在雨季里織開了歲月的口子。

我清楚地記得6月7日下午3點49分的時候，我坐在064考場的25號座位上，面前是一張幾乎空白的數(shù)學試卷和一張涂抹至極的草稿紙。那是我把所有大題看完一遍然后毫無思緒的時刻。我抬起手看了一眼手表，我極為清晰地記住了時針的位置——三點四十九分，我面前的數(shù)學答題卡甚至沒有四十九分……草稿紙上，我咬緊牙關，寫下“逆天改命”四個大字。從頭開始，重新再來。

在2022年6月的這篇隨筆里，我把高考當成命運的轉折點，認為高考堪稱人生中最重要的時刻。但是現(xiàn)在的我清楚地知道，改命的不只是考場上的一念之差，更是這之前滴在人生中的每一點細水長流。

一

在那個疫情還沒有爆發(fā)的2019年，我在珠三角的一所小城市里長大，很幸運地考上了我們當?shù)啬酥寥∶星懊┑母咧校蔀榱烁改浮⒗蠋熀陀H朋好友眼里的成功小孩。中考物理滿分、英語118分，全市排名前一百進入重點班，在家里愛做家務，十六歲就敢自己和同學全國火車飛機到處跑，父母都很欣慰，逢人也夸我終于長大、脫離了叛逆期。

但是只有我自己知道，那段看似風光的時間恰恰其實也是我人生最迷茫的時間段。暑假每天早上起來只會無意識地刷著短視頻，然后打開王者榮耀和三五個朋友度過“開黑”“上分”的一天，看著朋友圈曖昧的早戀同學平白羨慕，晚上蹲著《親愛的，熱愛的》電視劇的最新更新，和同學感慨“韓商言在原著里明明是初中生最崇拜的電競選手”。沒有了逼著我向前的考試和學業(yè)，我美美地成為了一條在舒適圈里遨游的咸魚。

庸庸碌碌的日子持續(xù)了將近三個月，以至于在我走入那個有著“5A級風景區(qū)”之稱的校園時，我還把自己當成了風景畫里的男主角。在那個高考還很遙遠的日子里，我沒有目標、沒有動力，不知道我人生的未來會是在北京、上海還是西部山區(qū)，我會在實驗室、辦公室還是生意海？沒有方向的人生，讓我陷入了極度的迷茫，甚至難以找到游戲外消遣的途徑。

但相較于其他人，幸運的是我非常碰巧地找到了自己的人生愛好，并把它作為了我人生的方向。2020年1月3日，伊朗伊斯蘭革命衛(wèi)隊“圣城旅”指揮官蘇萊曼尼在伊拉克被美軍三枚導彈定點清除，轟動世界。而當時的我正吃飽喝足走出飯?zhí)茫吹秸苌鷱V場的大屏幕上央視新聞熟悉的主持人正神情凝重地播報著。我站在那里靜靜地看著屏幕上的畫面，無數(shù)困惑涌上心頭：

伊斯蘭革命衛(wèi)隊是什么？為什么不是國家軍隊？圣城旅又是什么？為什么指揮官會在伊拉克？美國為什么要打擊蘇萊曼尼？美國為什么會知道蘇萊曼尼的位置？伊朗會做什么樣的反應？

蘇萊曼尼網(wǎng)絡圖片

我開始如饑似渴地查閱資料，從社科院出版的《列國志-伊朗》開始，解決我的每一個困惑。我第一次知道這個世界上還有“法基赫體制”，了解“國家利益”和“國家道德”，然后進一步知道了“現(xiàn)實主義”......國際政治點亮了我人生中的主題。我想，這應該才是我真正“逆天改命”的時刻。

二

自那以后，我的高中生涯簡直是像進入了一個全新的階段。20年初疫情最兇猛的那一段時間，我們在家里度過了整整五個月的網(wǎng)課時間。在這段時間里，我開始大量閱讀國際政治的書籍。當然，為了檢驗我是不是真的對這門學科感興趣，我還買了許多經(jīng)濟學、法學、歷史學的書籍回來，但最終發(fā)現(xiàn)，只有里面能和國際政治相關的部分我最感興趣。

短短一年之內，我讀完了將近一百本專業(yè)相關的書，對國際政治的理解也從“國家間的關系、歷史”上升到“國際關系行為體之間的一般規(guī)律”。同時，我還是開始嘗試不斷寫作，從一開始的國際政治時評寫作，到后續(xù)關于世界政治的長篇大論。我也是在這段時間開始逐漸和觀察者網(wǎng)結緣，在風聞的平臺上寫下了許多我自己的想法。我想也許是我的熱情打動了不少人，許多素未謀面的網(wǎng)友給我提供了很多建議，讓我不斷磨練自己的寫作能力，拓展我的視野。

也就在這時，我開始給自己定了一個絕對的目標：我要進入一所專業(yè)類的高校讀國際政治學。在國際政治專業(yè)之余，我開始廢寢忘食地學習。高一，我不僅讀完了學校圖書館里每一本國際政治相關的書，歷史、政治雙學科都斬獲了當時市期末考試的單科狀元，英語和語文的成績直線提高。

高二，我開始廣泛的參加各種各樣的活動，在廣東省模聯(lián)拿到了全場最佳代表的稱號，和志同道合的伙伴們辦了學校的聯(lián)合國大會，還拿到了辯論賽的特等獎，第一篇論文在國關的公眾號上發(fā)出來，還完成了一篇專業(yè)性極強的“高中畢業(yè)論文”，后來在北京某所高校的論壇拿了一個小獎。

在那個時候，不知是否與我的影響有關，班上的許多同學也開始尋找自己方向。D同學發(fā)現(xiàn)自己對經(jīng)濟學和計量情有獨鐘，我們時至今日還在論文和項目上保持著合作；L同學開始鉆研哲學和法律，現(xiàn)在在華南985的法律系拿到了國家獎學金......我們在高二還一同組建了公眾號，發(fā)表大家撰寫的文章。當然，現(xiàn)在來看并沒有什么影響力，但是對當時的我們來說是一個非常大的激勵。

當然，任何事物都是有兩面性的。在學術上精進的同時，隨著邁入高三、學業(yè)壓力的不斷增大，高中的我也面臨著痛苦和艱難抉擇。不知是父母遺傳的原因還是單純就是腦子笨，數(shù)學學得越來越吃力，并且成為我拖后腿的一門學科；每天只想看專業(yè)課的書籍，根本不想看乏味的高中課本......這種情感一直持續(xù)到面對難如天際的高考數(shù)學卷子，讓我潦草地結束了高中生涯。

中國模擬聯(lián)合國大會

三

我的高考考得不好不壞，但填報志愿的時候父母已經(jīng)徹底“擺爛”了。其實是兩年多來我對國際政治的熱忱一直被他們看在眼里。對他們來說，支持我的愛好遠比就業(yè)之類的前景更重要。乃至在高三的時候，我母親還每周堅持開車往返一個多小時給我送新到的《參考消息》《世界知識》《現(xiàn)代國際關系》和《國際政治科學》等一堆期刊雜志。盡管大部分人都相信“選擇院校遠大于選擇專業(yè)”，但最終我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北京海淀區(qū)內一所“不起眼”的學校，順利讀上了我心心念念的國際政治專業(yè)。

當然，那個時候的我也是非常忐忑的。雖然對這個學科內容已經(jīng)較為了解，但對更多家長所在意的院校認可度、就業(yè)前景、保研政策等等還是一片迷茫。甚至在入學之后的相對一段時間內，我都對我當初的選擇保持懷疑態(tài)度，甚至覺得自己如果去別的985學一個自己不那么好的專業(yè)，會不會未來的就業(yè)和道路會更寬廣？

但事實很快打消了我的疑慮，甚至遠超出了我自己的預期。憑借高中的積累和對國政學科的熱情，我過上了堪比“開掛”的大學生活。大一入學的第一門課教授驚訝地問我到底讀過多少書，輔導員和師哥給我介紹了國內TOP2院校和政府部門的實習機會，還幸運地收獲了高中同窗可愛善良的女朋友一位，得到了父母的祝福和認可；大二撰寫的論文拿到了各種論壇的獎項，攢下實習工資和女朋友一起出發(fā)看世界；大三上學期就幾乎修完了所有學分，進入了導師的課題組，收獲了幾家大廠和國家機關的實習offer……

在大四的節(jié)骨眼上，回望我的大學生活，我只能說很慶幸當初做出了這樣的選擇。一個自己喜歡的、擅長的專業(yè)，讓我不知不覺積累下了比別人多得多的資源。例如耗費一千多個小時整理而成的新聞筆記、廣泛閱讀的理論和案例積累，讓我比任何同學都更游刃有余，因而在享受專業(yè)領域的同時可以收獲比別人多的更多的資源，拿到了幾乎所有我面前的機會。

當然我知道，在這個時代所有人都很現(xiàn)實，可能就業(yè)的第一道門檻就是學歷上的篩選，我們這所普通的雙非院校認可度也遠不如普通的985。但是我想，如果沒有這個學校、這個專業(yè)給我提供的四年完全享受我所熱愛學科的時間，我根本也沒有勇氣去挑戰(zhàn)研究生乃至博士生的門檻。對大部分人而言，專業(yè)和院校的選擇其實并沒有我這種985到雙非的差距一般可怕，學歷上的差距可以通過個人的努力彌補，但這種享受專業(yè)熱忱、享受青春的所有熱情的機會，在人生中不會再來。正因這種選擇，我的大學生活可以在努力的同時享受每一秒。

對我來說，學術之路遠遠沒有結束。無論是現(xiàn)實的就業(yè)限制，還是我對學術的熱情，都預示著我應該往更高的舞臺去攀爬。曾經(jīng)高中的我多么希望可以憑借自己專業(yè)課方面的知識助力我的擇校、改變我的命運，而我當下終于有這個機會，我會比任何人都更加珍惜。

2025年6月，伊朗和以色列沖突爆發(fā)，網(wǎng)傳圣城旅指揮官伊斯梅爾·卡尼遇刺身亡。雖然這后續(xù)被認定為一個假消息，但當時看到消息的我心口仍然一緊。接替蘇萊曼尼執(zhí)掌圣城旅的卡尼對我而言，不只是學術上的研究對象，其實更是陪伴著我學習和成長的對象。這場突如其來的沖突仿佛又把我拉回了五年前站在飯?zhí)瞄T口啃著雪糕看央視新聞的那個小男孩身上。那個時候的我對世界茫然無知，求知欲在旺盛的心臟里跳動；今天的我也會懷著那個時候的一份堅定，繼續(xù)在這條我個人的長征上出發(fā)。

伊斯梅爾·卡尼資料圖

所以，其實改命的根本不只是高考，改變我命運的其實是我從始至終，都走對了那條屬于我自己的路。

四

目前國內志愿填報機制最大的問題其實是絕大多數(shù)同學并不知道自己未來要學的那個專業(yè)究竟是什么，甚至到了大二、大三才發(fā)現(xiàn)這門學科根本不是自己感興趣的那個。有些人不想學數(shù)學卻讀了會計，有些人想當大學老師卻讀了教育學；因此，搞清楚你填報的專業(yè)究竟是什么至關重要。

例如，如果你只是對“國際關系”這個名詞感興趣，不妨問問自己對“國際關系理論”“量化分析”“現(xiàn)實主義六原則”“氣候變化巴黎公約”“大使、公使和使節(jié)”“全球治理”“非傳統(tǒng)安全”“民族主義”這些東西感興趣嗎？填報志愿之前不妨在網(wǎng)上問一下對應學習的課程有哪些，然后找?guī)妆救腴T的電子書教材好好讀一讀，看看到底學的是什么東西。

我的經(jīng)驗就是，專業(yè)選擇永遠比院校選擇更為重要。當然，如果學校有明確的轉專業(yè)政策和你確信你能轉到好學校的心儀專業(yè)除外。就業(yè)好、有前景的專業(yè)就好像有營養(yǎng)的胡蘿卜，所有人都知道吃胡蘿卜對身體好。如果你是兔子，那自然是皆大歡喜。但如果你是獅子、老虎或者是蝙蝠，你咬著牙吃下去的那半根胡蘿卜，可能遠不如你隨口吃的那半只肥羊來得更有營養(yǎng)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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