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先生這一走,京劇界的天塌了一半啊。”陳毅將軍站在八寶山殯儀館的臺階上,望著黑壓壓的人群低聲說道。1961年8月10日的北京城悶熱異常,但聚集在殯儀館內外的兩千余人似乎都忘卻了暑氣。他們中有戴著白袖章的京劇名角,有中山裝筆挺的機關干部,更多的是擠在門外擦汗的普通戲迷。這些人共同見證了新中國文藝界規格最高的葬禮——梅蘭芳的告別儀式。
當天的《人民日報》在頭版刊登了梅蘭芳逝世的消息。這位67歲的京劇大師走得實在太突然,三天前還在中南海給外賓表演《貴妃醉酒》,誰料突發心肌梗塞便撒手人寰。靈堂中央擺放的陰沉木棺材泛著暗金色光澤,這種比黃金還珍貴的木材,原是清廷預備給皇室成員備用的,此刻卻靜靜承載著人民的藝術家。有意思的是,棺木尺寸明顯經過調整,據參與治喪的梅派弟子回憶,總理辦公室特別囑咐“要讓梅先生躺得舒展”。
追悼會現場的花圈多得堆到走廊,有個細節至今讓老輩戲迷津津樂道。某位天津票友連夜趕制的絹花,特意扎成《霸王別姬》里虞姬的如意冠造型。這種民間自發的悼念方式,恰如其分地映照出梅蘭芳與觀眾之間特殊的情感紐帶。不得不說他晚年堅持的“每月公演”制度功不可沒,從1950年到1961年,梅劇團在京津滬三地累計演出四百余場,票價始終維持在兩毛錢。
說到梅蘭芳的為人處世,梨園行里流傳著不少趣事。有次某領導建議他把《天女散花》改成反映新時代的內容,老先生笑著回應:“戲改要像熬中藥,急火容易燒焦。”這種既堅持藝術底線又懂得變通的智慧,讓他在特殊年代既能保全傳統戲碼,又創作出《穆桂英掛帥》這樣的新編歷史劇。更難得的是他對待同行晚輩的寬厚,程硯秋的程派、荀慧生的荀派,哪個沒受過他的提攜?
關于梅家教育方式,倒是有段鮮為人知的往事。長子梅葆琛報考清華大學時,梅蘭芳特意請來建筑學家梁思成輔導幾何。后來梅葆琛成為著名建筑師,參與設計了北京工人體育館。這種“因材施教”的理念在當時堪稱超前,梅先生書房里常年擺著《顏氏家訓》和《愛彌兒》,中西教育思想在他這里得到了奇妙融合。
靈堂里播放的不是哀樂,而是梅派《生死恨》的唱段。這個安排據說是周總理親自定的,他說“要用梅先生自己的聲音送他最后一程”。棺槨移往香山萬花山時,送葬隊伍沿著長安街走了整整兩小時。沿途商鋪自發停業,二樓窗戶擠滿探身張望的市民。有位蹬三輪的老漢追著靈車喊:“梅老板,下輩子還聽您的戲!”
梅蘭芳墓地的選址暗藏玄機。萬花山原名望兒山,明代就有“西山晴雪”的景致。地質專家考證過,這里的土層干燥密實,最適合保存陰沉木棺。墓園設計延續了他生前居所“綴玉軒”的風格,青磚圍墻嵌著二十四個琉璃漏窗,對應著京劇的二十四個經典手勢。這種將藝術符號融入永恒歸宿的設計,倒像是梅先生給自己安排的謝幕演出。
如今香山腳下的梅墓前,常見戲迷擺著錄音機放《貴妃醉酒》。有位常來的老票友說:“聽這唱腔就覺著梅老板沒走遠。”這話說得在理,梅派藝術確實像他棺中安詳的遺容,永遠定格在最美好的瞬間。從四大名旦到梅葆玖,從樣板戲年代到傳統戲曲復興,梅蘭芳三個字始終是京劇界最醒目的金字招牌。您要是細品,連當下戲曲進校園的推廣模式,不還帶著他當年“每月公演”的親民影子么?
據說那口陰沉木棺入土時,工匠特意在四角墊了景德鎮瓷碗。這是梨園行的老規矩,取“聲如磬鳴”的好兆頭。梅蘭芳或許早就參透了藝術的永恒之道——真正的角兒從來不會真正退場,他們的生命早已化作板眼聲腔,在時光的長廊里一遍遍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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