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季的霉斑爬上樟木箱時,我正蹲在老廚房翻找那只青花壇子。墻根的青苔洇濕了褲腳,混著陳年醬油香漫上來 —— 這是外婆腌漬時光的味道。
壇口的荷葉早已干枯如蝶翼,揭開的瞬間,琥珀色的汁液晃出細碎金光。去年霜降時埋入的蘿卜,此刻正以半透明的姿態(tài)懸浮著,像被歲月琥珀化的月光。外婆總說,好東西要耐住性子等,就像她在灶間守著砂鍋慢燉的蹄髈,咕嘟聲里藏著光陰的密碼。
我想起十歲那年臺風天,她把淋濕的年畫鋪在八仙桌上,用青瓷鎮(zhèn)紙壓住邊角。雨水在 “年年有余” 的胖娃娃臉頰上蜿蜒,倒像是畫中人在淌淚。后來那些褪色的紅紙上,竟生出些米粒大的霉斑,反倒比嶄新時多了幾分煙火氣。
閣樓的梁上還懸著去年的臘味,風吹過時,臘腸與咸肉便在光影里輕輕搖晃,像一串串倒掛的晨昏。外婆去世后,再也沒人在冬至前把糯米酒埋進枇杷樹下,那些被歲月腌入味的日子,便漸漸在記憶里發(fā)酵成微醺的甜。
昨夜整理舊物,從線裝書里抖落半片陳皮。指甲掐上去,竟?jié)B出些琥珀色的油星,恍惚看見二十年前的夏夜,外婆坐在竹榻上,用這玩意兒泡水給我治咳嗽。月光穿過葡萄藤落在她銀白的發(fā)上,藥香與蟲鳴纏繞著漫過竹籬笆。
如今我學著她的樣子,在陽臺腌蘿卜。鹽粒落在瓷盆里簌簌作響,像誰在輕聲數(shù)著漏下的沙。忽然明白,所謂歲月靜好,不過是把尋常日子放進時光的壇子里,耐心等待它們慢慢滲出蜜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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