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歲的獨白
我今年四十歲了。
四十歲,照例是應當有些感慨的。古人云"四十不惑",而我卻愈發疑惑起來。每日晨起對鏡,眼見那鏡中人額上皺紋漸深,兩鬢微霜,竟不知是何時潛入的。四十年的光陰,竟如指間沙,不知不覺漏盡了。
四十歲的男人,照例是有些體面的。我亦穿著整齊的西裝,提著公文包,每日出入于高樓大廈之間。同事們稱我一聲"經理",我便點頭微笑,儼然一副成功人士的模樣。然而每當夜深人靜,獨坐書房時,那西裝便成了枷鎖,勒得我喘不過氣來。我想起二十歲時在校園里穿著破牛仔褲高談闊論的模樣,不禁啞然失笑。那時的我,何曾想過會變成今日這般"體面"人物?
四十歲的男人,照例是有家室的。我也娶了妻,生了子,住在城郊的小區里。妻子賢惠,孩子伶俐,周末時我們也會駕車出游,拍些照片發在朋友圈里,收獲一片點贊。然而有時午夜夢回,看著熟睡的妻子,竟會生出幾分陌生之感。這同床共枕十余年的人,我究竟了解她多少?而那孩子,雖是我的骨血,卻日漸長成一個我全然不了解的少年。我們之間,隔著一道名為"代溝"的鴻溝,日漸寬闊。
四十歲的男人,照例是有些積蓄的。我的銀行賬戶里確有幾個數字,股票基金也略有一些。父母以此為榮,常向親友夸耀兒子的"出息"。然而這些數字于我,不過是囚籠上的金漆罷了。我常想起大學同窗王君,他畢業后去了西藏,如今在雪山腳下開了一家小客棧,收入微薄卻自得其樂。去年收到他的明信片,上面寫著:"活明白了,比活富裕重要。"我將這明信片藏在抽屜最底層,不敢讓妻子看見。
四十歲的男人,照例是沉默的。我也學會了在會議上適時點頭,在酒桌上巧妙應和,在家庭聚會中保持得體的微笑。我的憤怒、我的困惑、我的不甘,統統咽進肚子里,任由它們在深夜化作胃酸,腐蝕我的五臟六腑。偶爾酒后,那些情緒會稍稍探頭,但很快又被我按回去。一個四十歲的男人,哪有資格任性?
前日體檢,醫生說我血壓偏高,肝臟也有些問題。"少應酬,多休息。"他這樣建議。我諾諾稱是,心里卻明白,明天的酒局早已約好,推脫不得。這就是四十歲男人的宿命——明知前路是懸崖,卻不得不繼續前行。
昨夜夢見自己回到二十歲,站在人生的岔路口。夢中的我毅然選擇了另一條路——沒有高薪體面的工作,沒有世俗認可的"成功",只有自由與熱愛。醒來時,枕邊已濕了一片。妻子問我怎么了,我只說做了個噩夢。
四十歲的男人,連哭都要找借口。
今早刮胡子時,又在鏡中看見那個陌生人。他突然對我咧嘴一笑,露出滿口黃牙——那是我多年煙酒留下的印記。我猛地一驚,剃須刀在臉上劃出一道血痕。
血色鮮紅,竟是我身上最年輕的顏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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