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于前面所述對人類獨特維度的理解,弗蘭克爾提出了所謂“意義療法”。他重點介紹了兩種在意義療法框架內發展出來的技術,即所謂“矛盾意向法”和“去反思法”。所謂矛盾意向法,是指讓病人故意體驗自身行為引發的“可怕”后果,從而有效地暴露他們的焦慮或恐懼情緒。通過這樣一種嘗試,來解除他們自身的焦慮或恐懼。這么說起來有點抽象,我給你舉個典型的例子,就是我們的失眠問題。你有沒有這樣的體驗,就是當你失眠的時候,你會很害怕自己睡不著,然后越害怕自己睡不著,就更容易睡不著。那這個時候,矛盾意向法要我們怎么做呢?它要我們嘗試把目標調整為“整晚都不要睡覺”,也就是反著來。
一個有趣的對話,說有一個病人就跟治療師說:“我睡不著。”治療師說:“那你干嘛不回到房間躺下去,然后試著不要睡覺?我們看看能不能保持一晚上都不睡覺。”那病人就很生氣地吐槽說:“我覺得我是瘋掉了,但現在看起來你也瘋掉了。”治療師說:“有時候瘋一下挺好玩的,不是嗎?”病人說:“你認真的嗎?”治療師說:“對啊,你去試試你能不能堅持一晚上不睡覺?我每次巡房的時候,都會叫你一次,來幫你保持清醒,可不可以?”然后病人說:“行。”結果,那天晚上,這個有失眠癥的病人睡得可香了。治療師說:“我早上去叫他吃早餐的時候,發現他還在睡覺。”
所謂去反思法,本質上就是避免我們前面所說的“過度注意”和“過度反思”,要把注意力從自我身上挪開。就像我們前面所說的,我們越是以快樂為目標,就越容易失去它。除了這兩種技術之外,意義療法最讓我印象深刻的,是它關于死亡和生活的看法。這里,我先問你一個問題,你是如何看待我們短暫的一生的?你是如何看待過去、現在和未來的?基于你對這些問題的看法,你覺得我們能夠在生活中找到意義嗎?宿命論者認為,我們過去、現在、未來的一切都已經“如其所是”,被規定好了,任何事情都無法改變,所以,行動就沒有什么意義。與之相反的,是存在主義。存在主義相信,我們可以探尋到意義。它把重點放在了現在,相信一切都是不穩定的,不斷變化的。
那么,意義療法又是一個什么樣的態度呢?采用一個非常有意思的比喻。弗蘭克爾說,人生就像沙漏。沙漏你肯定熟悉,古代經常用沙漏來計時,現在的一些飯館也會用沙漏來計時,他們承諾說,會在沙子漏完之前上菜。沙漏的計時方式,就是把上半部分的沙子經由中間狹窄的通道漏到下半部分,以這個過程來計算時間,這其實跟我們的人生是很像的。
沙子通過狹窄通道,就像是時間在流逝。沙漏的上半部分代表未來,也就是即將到來的部分;中間的狹窄通道代表著現在;沙漏的下半部分代表著過去,也就是那些已經通過狹窄通道的沙子。弗蘭克爾說,存在主義只看到“現在”的這個狹窄通道,卻忽略了沙漏的上半部分和下半部分,也就是“過去”和“未來”。而宿命論者雖然看到了整個沙漏,但在他們眼中,沙子是種不會有流動,只會“如其所是”的惰性物質。
那么意義療法是怎么看的呢?意義療法認為,雖然未來的確是未可知的,但過去已經是不可更改的事實。當沙子穿過“現在”這個狹窄通道落到下半部分時,它就變得固定了。這其實也代表著,一切過去得到了保存,它們被永遠地封存了起來。這樣一種觀念很有意思,因為我們一般提到過去,都會覺得它們是已經消逝了的,但意義療法認為,不對,它們成了過去,它們仍然以某種方式存在著。
弗蘭克爾講到了他跟哲學家海德格爾的一次交往,他說,海德格爾有一次來到了他在維也納的家里,給他親筆寫下兩行字:“已然過去的,不會再來;已成過去的,仍將永在。”“已然過去的,不會再來”,這很好理解,但我們要如何理解這句“已成過去的,仍將永在”呢?書中舉了一個例子,說我們可以想象一個剛結婚一年就失去伴侶的人,他十分絕望,并且在未來生活中看不到任何意義。對于這樣一個人來說,如果他可以認識到,他那一年的幸福婚姻生活是誰都奪不走的,那將很有意義。對啊,他的過去那一年的幸福生活,誰都改變不了,因為已經發生了。有一句話說得很妙,說:“因為它們已經滑入過去,所以它們得以留存。”過去是最安全的存在方式,因為過去是無法改變的。從這個角度上來講,一切是短暫的,但又都是永恒的。有一句話,說“一旦我們將某種事物帶進這個世界,永恒就會將其接管”。我們在過去所經歷過的幸福,在過去所遇到過的善良的人,在過去取得過的成就和成功,因為它們都已經發生了,所以是無法抹去的,永恒是不會丟失的。這樣一種觀念很有意思,因為我們過往一般都會覺得,過去的時光早已從我們身邊溜走,但在弗蘭克爾看來,不,過去是被我們打包存放好的東西。
一個很形象的例子,說悲觀主義者就像這么一個人,他恐懼且悲傷地看著他的日歷,每天撕下一張,每天撕下一張,隨著日子過去,日歷變得越來越少。而積極面對生活的人,他更像是這么一個人,他從日歷中撕下每一張之后,會在日歷的背后記上幾筆,然后把它們小心整齊地保存下來。這樣一來,他就可以驕傲而開心地回想這些筆記中所有的豐富內容,以及他度過的生活。意義療法認為,這是一種永恒的記錄。當然了,永恒的記錄不會丟失,這對于我們來講是一種安慰和希望。但與此同時,因為它無法修改,這也是一種警告和提醒。因為發生的一切會被放入永恒,所以,我們必須對自己的選擇和行為負責。我們當下和未來做什么,就意味著我們在挑選什么樣的事情放入永恒。所以,意義療法不僅表現出對過去的樂觀主義,而且還表現出對未來的行動主義。我們的行為正在決定什么東西變成過去,什么東西變成永恒。從這個角度上來講,我們都是“創造自己”的那個人。我們在出生時并沒有任何成就的現實,但在去世的時候卻成就了,因為在去世的時候,在死亡的那一刻,我們“創造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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