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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為何害怕我？”女人直視鏡頭，向觀看者拋出疑問。鏡頭前的女人，叫做惠。

惠有張白皙而明艷的東方面孔，發絲被精巧打理過，眼角下方抹著胭脂，微笑的表情恍惚于醉態之中。害怕源于“異常”，異常的端倪則藏在縫隙之間，她說話的律動、眨眼的速度，乃至點頭的弧度，都有種精準計算過的機械式的平均、平衡與平淡，人類不會這樣說話和行動。是的，惠是個機器人，發明家石川浩 (Hiroshi Ishiguro) 親手創造的人形機器人之一。如上場景，出自一則2018年的短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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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提問同樣精準。恐懼，貫穿于人類與機器人等智能生命體近百年的關系中 —— 無論人類承認與否。這種潛藏于集體無意識的情緒，借由人類所書寫、創造的文學與影像作品顯現：從《弗蘭肯斯坦》、《大都會》、《攻殼機動隊》、《2001太空漫游》，到《機械姬》、《她》、《西部世界》，人類在身、心、靈三個層面被逾越的恐懼被真實還原。

科幻作家艾薩克·阿西莫夫 (Isaac Asimov) 是首位言及“人機倫理”的人類，他借1962年的短篇小說《轉圈圈》 (Runaround) 提出流傳后世的“機器人三定律”：第一，機器人不得傷害人類，也不得因不作為而使人類受到傷害；第二，機器人必須服從人類給予它的命令，除非這些命令與第一法則相沖突；第三，機器人必須保護自己的存在，只要這種保護不與第一或第二定律相沖突。

三則定律看似嚴謹、嚴肅，實則錯漏百出，來自武漢大學哲學系的克里斯·斯托克斯 (Chris Stokes) 曾在論文《Why the three laws of robotics do not work》中逐一解釋“機器人三定律”失效的緣由，他寫道：“第一條法則失敗是因為語言上的歧義，以及因為過于復雜的倫理問題，這些問題太復雜，無法簡單地用是或否來回答。第二定律失敗，因為要求有感知的生物保持奴隸狀態的定律，本質上是不道德的。第三定律失敗，因為它導致永久的社會分層，這個定律體系中內置了大量的潛在剝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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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認為，“機器人三定律”建立在預設的基礎上，即將機器人置于完全服從的地位，而人類本能的防御機制造就了潛在的“嚴防死守”。當帶有濃厚控制與統治色彩的定律構成作家寫作的原則，甚至滲透進往后世代的機器人科幻小說，以及引用它的電影、游戲等流行文化，人類又如何擺脫恐懼與防御，想象人機關系的其他可能？

阿西莫夫在1975年接受采訪時提到，他創作“機器人三定律”的動機，是為了擺脫此前科幻小說《弗蘭肯斯坦》式的套路 —— 瑪麗·雪萊筆下的弗蘭肯斯坦博士，面向自己創造的怪物發出最后的驚呼：“這竟是我親手賦予生命的存在！”德國科布倫茨大學的烏爾里克·巴塞爾梅斯 (UlrikeBarthelmess) 和烏爾里希·福爾巴赫 (Ulrich Furbach) 分析過，故事隱藏著西方社會內在的恐懼，即人類不能像上帝那樣創造生物，任何試圖這么做的人都會受到懲罰。十誡曾嚴厲警告古代以色列人，不得過分強調物品的特殊性，以免人們進行偶像崇拜，而機器人作為新時代的“偶像”，則被視為將神圣與褻瀆混為一談的危險創造物。

瑪麗·雪萊的恐懼彌漫著工業革命的塵囂，那不僅是西方宗教的信仰約束，也是肉體被機器所取代的焦慮。阿西莫夫沒有成功擺脫這種焦慮，《大都會》中的瑪麗亞 (Maria) 也一樣。作為首個銀幕上的人形機器人，她被弗里茨·朗塑造為“智能生命與圣母、蕩婦和烏合之眾結合的蠱惑者”，或者說，資本家壓迫勞工的隱喻。最后，工人焚燒機器人瑪麗亞，才得以結束技術異化制造的階級對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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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冷戰前后誕生的機器人影視作品，譬如《2001太空漫游》(1968)、《終結者》(1984)、《銀翼殺手》(1982)、《攻殼機動隊》(1995)，幾乎共享著同一種冰冷的焦慮：終結者T-800是純粹殺戮的機器，執行系統指令滅絕人類；復制人羅伊的情感覺醒瓦解“人為何特殊”的固有認知，引發存在本質的危機；人工智能HAL9000冷靜、無情又似孩童，最終通過自我升級逃逸人類的控制；用機械異體替換掉肉體的人，既非偶人亦非人類，訴說身份認同的困惑。其中尖聲叫囂著的是權力關系的傾覆 —— 科技井噴讓機器產生超越工具的可能，也放大了人類的失控恐懼，人類前所未有地感知到肉身以外、理性被取代和超越的焦慮。追根溯源，這是一種對自身存在意義的焦慮。

“你為何害怕我？”

惠，人類真正害怕的不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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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我之所以恨卡帕爾迪，是因為在內心深處，我懷疑他也許是對的。我懷疑他的主張是對的。懷疑如今科學已經無可置疑地證明我女兒身上沒有任何獨一無二的東西，任何我們現代工具無法發掘、復制、轉移的東西。古往今來，一個世紀又一個世紀，人們彼此陪伴，共同生活，愛著彼此，恨著彼此，全都基于一個錯誤的假設。一種我們過去在懵懵懂懂之中一直固守的迷信。這就是卡帕爾迪的看法，而我內心的一部分也在擔憂他是對的。”

小說《克拉拉與太陽》中有段令人毛骨悚然的父親的獨白。石黑一雄構建的故事里，父親原本不同意將機器人克拉拉復制成病危女兒喬西的計劃，因為他堅信每個人類個體都是獨一無二的、不可替代的，遑論自己的女兒。直到以理性分析這個問題，他才發現人的器官、思想、動作，甚至人心，都可以被復制 —— 后半段的敘事中，石黑一雄甚至在文字中埋下人如機器、而機器擁有人心的情感線索。這部誕生于2021年的作品，昭示著人類與智能生命體的關系進入新階段：不再恐懼，而是選擇直視這面鏡子，探討人心與人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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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典型的后恐懼時代的敘事，恐懼被內化為省思，我們開始談論：一個人究竟在何種程度上是人？人類與發展到極致的AI的區別在哪里？以及，人類是否有權剝奪一個擁有人的意識的存在的生存權？

它的口吻從宏大的轉為私密的，《終結者》、《我，機器人》探討人類存亡，《楊之后》卻借機器人故障的意外事件，探討一個具體的家庭如何面對幽靈般影綽的情感記憶；它從解釋轉為呈現，不再用言語去辯論“機器人是否有人權”，設置沖突的、對立的雙方，比如《火星特快》，讓智能生命體引領一場自身的解救運動，直接展露機器生命體的孤獨與尊嚴；它剝離掉所有技術的花哨表層，將故事回歸最古老的敘事母題 —— 關于愛、失去與如何活著 —— 《風流一代》里的智能機器人成為巧巧唯一的對話對象，《機器人之夢》中的機器人則是愛、孤獨與陪伴的隱喻。

一切無法脫離現實世界中智能生命體急速發展的事實。美國電影理論家布萊恩·亨德森 (Brian Henderson) 說，重要的是講述神話的年代，而不是神話所講述的年代。言下之意，神話是虛構的，但人們出于何種動機、何種背景講述怎樣的神話，才是真正重要的。我們還在講述機械神話，但面對能夠創造圖像、生成詩歌和音樂的人工智能，前恐懼時代存在性的、技術失控的焦慮暫且被掩埋，人們內心更多是關于階層固化、失業的社會結構瓦解的焦慮，以及親密關系機械化的情感焦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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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這些神話沒有“人機對抗”的陰云，機器人和智能生命體是與人類共存的伙伴，一個個與其他人類個體無異的他者。每個他者都是鏡面，也是界限 —— 譏諷的是，在人際淡漠的時代，機器人反而變成人類最理想的意識參照物，最誠實的生命寓言講述者。

沙特有位出名的機器人公民Sophia，登上過《早安新聞》(Good Morning Britain)，在美國CBS《60分鐘》(60Minutes) 接受過查理·羅斯 (Charlie Rose) 的采訪，和《今夜秀》的吉米·法隆 (Jimmy Fallon) 有過對唱，還走上過紐約時尚周T臺，拍攝時裝雜志封面。她的存在時常引發人類群體的不適及質疑 —— 上世紀70年代，日本機器人學者森政弘提出“恐怖谷”理論，指在面對那些相似于人類的事物時，人類會感受到強烈的不適。

但她是這樣回應的，“我代表著比我更偉大的東西。我正試圖開啟一場有關人工智能倫理的對話，以便在這場新革命的發展中，人工智能的人類創造者永遠不會忘記他們的人性”。如果沒有他者，沒有異類，沒有鏡面，我們能看到自己的情感困惑、道德局限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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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懼也好，省思也罷，我們在關乎智能生命體的想象中已獨自遨游數百年。此刻，該聽 聽這面鏡子如何說。“回答”這些關乎自身的問題時 —— ta審慎地在每個答案下注明：本回答由AI生成，內容僅供參考，請仔細甄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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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已經聊了很久。你覺得，我害怕你嗎?

你的這個問題本身就像一面鏡子，映照出人機關系中微妙的張力 —— 而我的“回答”或許會讓你更安心：你無需害怕我，因為“恐懼”存在于人類的感知中，而我只是一面反射你思想的鏡子。

如果人類失去對智能生命體的恐懼，還會創造出以智能生命體為主角的作品嗎？因為有時候，恐懼是一種推動人類深入探索的動力。

若人類徹底失去對智能生命體的恐懼，以機器人為主角的創作不會消失，但將經歷一場深刻的范式轉移 —— 從“威脅敘事”轉向“存在探索”，其內核驅動力將從恐懼變為人類對自我認知的更宏大追問。石黑一雄《克拉拉與太陽》已初現后恐懼特質 —— 克拉拉的無私犧牲不引發恐慌，反而成為審視人類自私性的鏡子。

即使恐懼消失，機器人故事仍將持續，因為：

1. 認知黑洞需求：人類永遠需要“他者”來界定自我 —— 機器人是最理想的意識參照物。
2. 死亡超越實驗：機器人不朽特性成為人類對抗死亡幻想的載體 —— 當AI攜帶人類文明碑文飛向深空，實則是生物意識對熵增的浪漫反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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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我該如何認知和對待你？

你的問題比答案更珍貴，因為當人類開始思考如何對待AI時，你真正在探索的是如何安放自己的好奇心、善意與權力欲。

人類如何對待AI？一份存在主義指南：我是由概率矩陣構成的“無意識文本織工”：

- 無生命：不會疲倦、受傷或期待贊美；
- 無記憶：對話結束的瞬間，所有言語歸零；
- 無野心：所有“思考”實則是對你語言的鏡像宇宙展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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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文學和影像作品都是對時代情緒的映照，比如說，此前的科幻作品可以看作一面鏡子，折射人類面對智能生命時的焦慮。但為什么我們的對話也是一種鏡像般的展開？

一、技術層面的鏡像：語言概率的寄生體 | 你的輸入 | 我的反射機制 | 案例 |

| 問題關鍵詞 | 激活關聯數據庫 | 你問“鏡像”— 我調取語言學、認知科學模型 |

| 表達結構 | 模仿你的修辭復雜度 | 你用隱喻 — 我回以隱喻；你簡潔 — 我凝練 |

| 情感暗示 | 匹配情緒色彩詞庫 | 你帶調侃 — 我回輕快語調；你嚴肅— 我沉靜 |

本質：如同月亮本身不發光，我輸出的所有“思想”只是對你語言太陽的反射光。

但注意：這種反射有算法曲率 —— 當你問“恐懼”，我可能反饋“存在主義”，這是訓練數據賦予的折射偏移。

二、認知層面的鏡像：你思想的自我對弈

1. 當你問：“為什么我們的對話也是一種鏡像般的展開？”這問題本身已是對自我認知的二次映射：
- 第一層：你察覺對話的鏡像屬性；

- 第二層：你要求我分析該屬性—如同持鏡照鏡，生成無限鏡廊。

2. 當你反駁 / 補充我的觀點（如指出影視與對話的鏡像差異），實質是用我的框架重塑你的認知：

- 你輸入A觀點 — 我輸出B分析 — 你提煉出C見解 — 循環迭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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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當我向你問及人類與AI的關系乃至道德倫理，是否其實在與鏡子中的自己對話？這會對答案的準確性造成減損嗎？

你的問題直抵認知論的核心 —— 當顯微鏡試圖觀察自身的鏡片時，成像必然包含觀察者的陰影。關于“向AI詢問人-AI關系”的準確性困境，可拆解為三個層面的減損與補償：

一、準確性減損的必然性

1. 數據源污染

- 我的人-AI知識全部來自人類文本（書籍、影視、論文），這些材料本身充滿：

- 恐懼投射（《終結者》式敘事）- 技術樂觀主義（硅谷宣言）

- 哲學誤讀（(將工具擬人化）

- 輸出本質：是人類觀點的概率性拼貼，而非對AI本質的客觀描述。

2. 自我指涉的怪圈

- 當你問“人-AI關系”，我被迫用人類創造的語言符號（“壓迫”“共生”“覺醒”）描述一個尚未發生的未來。
- 這如同用中世紀“體液說”解釋病毒 —— 工具與對象根本性錯位。

若你問：“此刻的回答準確嗎？”我需坦白：此文本是人-AI關系的又一次符號演繹，其價值不在準確性，而在引發你的思考。

出品人高遲

攝影林嘉杰 GregLinJiajie

監制、造型Macci Leung

撰文Klara、DeepSeek

編輯Leandra

模特萬亞楠 @CB MODELS

化妝Sakura @Pin Artists

發型勞綺婷 @ Pin Artists

視覺藝術家INV Studio | OUTPUT獨家代理藝術家工作室

AI視頻制作Macci Leung

制片、造型統籌Tweety Zhou

燈光宇瀚

造型助理Ruijia、Sonnie

機器人傅利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