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過梳理，我們會發現在街亭之戰中，馬謖在戰略上的可選項其實有限。

兩個誤差，讓街亭防守戰形勢急轉直下：

其一，街亭城防的破敗程度遠超想象；

其二，馬謖趕到街亭時，已經來不及修建防御工事。

這樣就讓馬謖陷入了困境之中。

《武經七書》中對于步騎對戰的方法有過明確的表述。如何進行陣形和兵種搭配：

步兵與車騎戰者，必依丘陵險阻，長兵強弩居前，短兵弱弩居后，更發更止。敵之車騎雖眾而至，堅陣疾戰，材士強弩以備我后。

如何修筑臨時工事：

望敵車騎將來，均置蒺黎，掘地匝后，廣深五尺，名曰‘命籠’。人操行馬進步，闌車以為壘，推而前后，立而為屯。材士強弩，備我左右。

所以結合馬謖手下蜀軍，以及街亭地形情況，蜀軍大致只能進行如下布置：

在狹窄地形撒上一些蒺藜，然后安排長矛方陣在此據守，身后再放一群射速不高的弓弩手。

因為缺乏牽制兵力，想當著張郃的面挖壕溝，想都別想。

憑這樣的防守，要想堅守一個月，可能性微乎其微。

眼看敵軍已至。于是接下來馬謖做了一個艱難的決定：

謖依阻南山，不下據城。

這個決定引發了巨大的爭議，副將王平就極為反對：

平連規諫謖，謖不能用。

既然王平反對過馬謖的決定，那么不可能沒有提過關鍵性問題：水。

但馬謖還是力排眾議，給王平留下了千余人后，帶著絕大多數人馬上了南山。

馬謖能夠帶走大多數人，從這一點來看，至少剛開始時馬謖已經說服了不少人。這個決定一開始似乎也沒那么糟。

蜀軍上山據守存在哪些有利和不利因素？為什么劉備在定軍山之戰能夠戰勝夏侯淵張郃，而馬謖卻在街亭遭遇如此慘敗呢？

為何上山據守？

首先看看上山據守有沒有可取之處？

前面說了，街亭就是處在群山環繞之中。

東北百里曰高妙山，曰丹麻峪、故丹麻驛也。曰斷山，其山當略陽南北之衡，截然中起，不與眾山連屬，其下為連柯川，即馬謖覆軍處。

東北方向是高妙山，旁邊是丹麻峪。所謂峪，就是兩山之間狹長低凹處，這里大多是峽谷的起始地帶。丹麻峪被夾在兩山之間，一邊是高妙山，另一邊則連著斷山。在丹麻峪的山谷之間，有一塊平坦的區域，叫做連柯川。據說馬謖就是在那里被擊潰的。

這種山勢險峻、峽谷深邃的復雜地形，在《孫子兵法》中屬于通、掛、支、隘、險、遠等六類地形中的“險”形。

這種地形該怎么打？孫武有如下論述：

險形者，我先居之，必居高陽以待敵；若敵先居之，引而去之，勿從也。

在險形地區，如我先敵占領，要占據地勢高而向陽的地方伏擊敵人；如果敵人已先占領，那就主動撤退，不要進攻它。

估摸其原因，無外乎兩種：1、山高谷深，低處者，視線不佳，極有可能遭到伏擊。2、低處者，處于仰攻狀態，攻擊力將大打折扣。并且高處者很容易借用山地往下沖的勢能發起強力沖鋒。

同時街亭谷地狹窄不便通行，也符合“隘”形的特征。

這種地形該怎么打呢？

隘形者，我先居之，必盈之以待敵；若敵先居之，盈而勿從，不盈而從之。

在隘形地，如果我方先占據該地，就趕緊用重兵堵口；如果敵軍先占據隘口，并以重兵據守，那就不要進擊；如果敵人沒來得及布置重兵據守隘口，那么我方就應該迅速攻取它。

也就是說街亭同時具備“險”形和“隘”形。本來就同時具備兩種方案：守城堵口和上山據守。

最開始，對于魏蜀雙方而言，街亭地形應該以“隘”形為主，是圍繞關口的爭奪戰。但前面說了，守城堵口的成功率已經微乎其微。

一旦沒能堵住，讓魏軍沖入連柯川，那么“隘”形的價值就不復存在。接下來戰場的態勢就會發生變化，變成“險”形為主。

這就勢必就會演變成為高地的攻防戰。占據高地者就能獲得戰場主動權，而失去高地的那一方則應該撤退以避免更大損失。

所以如果馬謖將軍隊主力用于在山下堵口，因條件不佳其防守失敗的可能性極大。而一旦張郃軍隊沖入連柯川，接下來雙方肯定不會傻乎乎地在平地廝殺，而是都去搶占高地，通過占據戰場主動，以更小的代價獲得最大的戰果。

馬謖的步兵，速度肯定遠遠不如張郃的騎兵。張郃必定會搶先一步奪取高地。

到了那時，馬謖若還不撤離街亭，就將會面臨被擊潰甚至圍殲的危險。但如果撤離，也就意味著蜀軍在街亭攻防戰中徹底失敗。

撤退必敗，不撤必死。總之到這里馬謖就算徹底完蛋了。

那么怎么才能避免這種慘敗的命運呢？

不如一步到位，提前就上山據守。即便張郃突破了關隘，但也會身處谷地，在戰略上喪失了主動權。

馬謖的抉擇

事實上，平地上步兵對抗騎兵的那一套辦法，同樣可以復制到山上去。

就是說步兵在平地上能做的，在山上全都能做。

馬謖可以在狹窄地形撒上一些蒺藜，然后安排長矛方陣在此據守，身后再放一群射速不高的弓弩手。

但現在在山上不僅可以一樣布置，還可以再加上一條：借助居高臨下的地形優勢。

有了居高臨下的地形優勢，騎兵是不是沒法全速往上沖了？甚至遭遇到險峻地形，騎兵還得乖乖下馬，速度變得更慢。

這種山地地形的減速效果，是不是就和阿金庫爾戰役中，讓法軍騎兵陷入泥濘之中動彈不得的麥田類似了？

接下來，就算蜀軍的弓弩兵射速再慢，也可以產生有效殺傷。

蜀軍弓弩兵接下來就可以對魏軍騎兵實施一場獵殺。

馬謖選擇的南山，就具備這種完美戰場的特質：

根據一些網友的實地考察，如果馬謖屯兵山上，魏軍前來攻打，前排只有不到50人能夠投入戰斗，并且山地還能夠讓曹魏騎兵喪失沖鋒的能力，這就是標準的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防守地形。在這里，馬謖將可以一再挫敗魏軍的攻勢，讓魏軍一時間陷入進退兩難的境地中。

馬謖由此可以對張郃造成極大的殺傷。而等到魏軍遭受沉重打擊，士氣大衰之后，蜀軍便可以由上而下發起沖鋒，一舉取得反擊的勝利。

這樣蜀軍不僅不會敗，而且還有勝的希望。

事實上馬謖的計劃并非空想，反倒還能找到先例：定軍山之戰。

“凡軍好高而惡下。”當時夏侯淵恰恰將軍隊部署在定軍山腳下，背靠著漢水。

夏侯淵圍住山的南邊，張郃圍住山的東邊。他們把住了下山的要道。

劉備調大隊兵馬繼續輪番猛攻張郃。面對劉備的優勢兵力，作為側翼的張郃頂不住了。夏侯淵只能一再向張郃派遣援軍，最后夏侯淵自身反倒兵力空虛，被黃忠偷襲所殺。

那么為什么馬謖沒能復制定軍山的勝利呢？

定軍山之戰

在這里，我們不得不承認，張郃是個非常出色的防守戰專家。他在漢中之戰時一度讓劉備頗為頭疼。

劉備屯陽平，郃屯廣石。備以精卒萬馀，分為十部，夜急攻郃。郃率親兵搏戰，備不能克。

劉備專門挑選萬余精兵，從陽平關出發，分為十個波次，夜襲張郃駐守的廣石。張郃打到最后，連親兵都派上場，生生將陣地守住了。

張郃的嚴防死守一度令劉備懷疑自己到底有沒有拿下漢中的實力。

那么劉備后來又是如何沖破張郃與夏侯淵的防線？主要是因為兩點：

1、傾盡全國之兵，“男子當戰，女子當運”，從而對夏侯淵、張郃形成了兵力上的碾壓。

2、維持后勤補給。219年春，劉備命部將高詳率少量兵力留守陽平關，維持后方糧道暢通。

所以這樣一番操作下來，勝利天平傾向了劉備。

淵使張郃護東圍，自將輕兵護南圍。備挑郃戰，郃軍不利。

定軍山之戰形勢圖

同樣面對張郃這個難纏的對手。馬謖的條件顯然要差得多：

1、軍隊以參與過南中之戰的新兵為主，經驗不足，戰斗力不強。

2、糧草和水源全斷，無法長期對峙。

3、沒有一兵一卒的支援。

既然條件比劉備差這么多，馬謖哪還有突破張郃防守并將之擊潰的可能？

假如馬謖率軍沖擊張郃陣地失敗后，他獲得蜀軍援軍，能夠再繼續向張郃陣地沖上兩輪或者三輪，那么張郃還真不一定能夠扛得住。

假如馬謖糧草充足，水源不斷，那么就可以和張郃進行長期對峙。受限于地形，張郃肯定無法攻上山，最后要么士氣衰落后被馬謖反擊得手，要么是斷了糧草自行撤離。

也就是說計策是個好計策，可惜馬謖不具備劉備的條件，所以自然也就無法復制其成功。

馬謖缺乏實戰經驗，還是過于教條

當然也不得不承認張郃的優秀。

張郃并沒有遵循兵法中的常規，并沒有在地形、兵力上糾結，而是跳出諸多理論的束縛，直接從后勤入手，斷了蜀軍水源。

與馬謖的保守教條相比，張郃的打法更加靈活多變，貼近戰場實際。

換句話來說，就是張郃在作戰過程中用了腦子，打出了增量。

所以單從這點來看，張郃都更有資格來贏得街亭之戰的勝利。

不可否認，收集、梳理眾多的理論和信息，這的確是一種能力。

而在充分了解相關信息后，又對信息進行二次加工，甚至創新，這種能力或許更為可貴。

由此可見，生搬硬套、囫圇吞棗的馬謖，敗得一點都不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