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7年12月11日中午12時,在四周一片混亂的槍炮聲中,唐生智辦公室里的電話鈴急促地響起。副官報告唐生智,是顧祝同副司令長官從江北給他打來的電話。
“唐司令長官,委員長已經下令,要南京守軍撤退。你趕快到浦口來,我要胡宗南在浦口等你。”電話中傳來顧祝同那清晰的蘇北口音。
“前線如此緊急,被突破的地方很多,如何撤退?”看來,唐生智對于全城撤退并無思想準備。他用濃重的湖南口音反問。
顧祝同焦急地說:“這些我管不了,反正今晚你務必撤退過江。”
“不行啊,有許多事情應該向各部隊長交代清楚,才能撤退。不然,以后的責任,由誰來負?”挑著衛戍司令長官重擔的唐生智,不能不想到他手下的10余萬大軍。
“你留個參謀長交待一下就行了,今晚趕快過江吧!”顧祝同仍然強調唐生智必須今晚過江。
唐生智終于提出了自己撤退的時間表:“最早也要到明晚才能撤退。我不能只顧一人的死活,不顧軍隊。”
“敵人已到六合,情況非常緊急。”
“今晚要我過江是不行的。”
這場艱苦的通話就這樣結束了。
下午,通訊參謀給唐生智送來了一份蔣介石的撤退令,電文是:
“唐司令長官:如情勢不能持久時,可相機撤退,以圖整理,而期反攻。中。真。侍參。”
顧祝同電話中傳達的意旨,終于以正式命令的形式出現在唐生智的面前。既然是最高統帥的命令,那就不能以個人的好惡而加以取舍,只能堅決執行。
唐生智開始沉思。上山容易下山難。這么多部隊,撲上去倒也便當,要在敵人的炮火下撤退,就不那么容易了。
數小時后,夜幕已經落下,唐生智接到了蔣介石發來的第二份撤退令,內容與前電完全一樣。
次日凌晨3時,唐生智把副司令長官羅卓英、劉興,參謀長周斕以及參謀處長廖肯、參謀處科長譚道平等人,召集到自己的住處。
“現在復廓陣地已有多處被擊破,城垣已經無法守衛,委員長有命令,叫我們撤退。”唐生智以低沉的聲音說,接著又對幾位參謀官員吩咐,“你們趕快去準備一份撤退命令。”
大家的心情都十分沉重,誰也沒有吭一聲。撤離首都,這對于中國軍人來說,實在是一種痛苦和恥辱。
參謀長周斕根據唐生智的指令,帶著幾位參謀人員,到一邊去起草撤退令及相關的文件了。
當天下午5時,唐公館門前,車水馬龍。衛戍部隊中師長以上的高級將領都被召集到唐公館來,參加軍事會議。不過,在戰事危急、通訊不靈的情況下,有一些部隊的指揮官并沒有接到通知,或者未能趕到。
“南京現已十分危急,少數敵人也已沖入城內。在各位看來,以為還有沒有把握守衛?”唐生智首先向大家提出問題。
大家彼此面面相覷,氣氛十分緊張。
唐生智等待了幾分鐘,見沒有人發表意見,便宣讀了蔣介石昨天兩次發來的撤退令。他要周斕參謀長將印刷好的南京衛戍總部撤退令“衛戍作命特字第一號”,發給每人一份。
撤退的原則是“大部突圍,一部渡江”。撤退時間選擇在當天下午6時至次晨6時之間。規定除第二軍團可就地渡江外,只有第三十六師、憲兵部隊及各直屬部隊,可于下關渡江;其余各野戰部隊均需自原陣地處沖出重圍,向皖南集中。
“要塞炮和運動困難的各種火炮、彈藥、通訊器材,都要徹底銷毀;突圍中要注意破壞沿線公路、橋梁。”周斕參謀長叮囑說。
自我破壞,這本是部隊在緊急情況下的一條原則。因為只有這樣,部隊才能輕裝,同時又不致資敵。但是,自己的武器,要自己親手毀壞,感情上是難以接受的。
會場上又是一陣令人難以忍受的沉默。唐生智緩緩地站起身來,以激昂的聲調高聲說:
“戰爭不是在今日結束,而是在明日繼續;戰爭不是在南京衛戍戰中終止,而是在南京以外的地區無限地延展。各位應當記住今日的恥辱,報仇雪恨!”
將軍停頓了一下,又向部屬們交代:
“各部隊應指定統帥的長官。如果因為部隊脫離掌握,無法指揮時,可以同我一起過江。”
說到這里,唐生智對書面的撤退命令又作了一項重要的修正:
“第八十七師、八十八師、七十四軍、教導總隊,如不能全部突圍,有輪渡時可以過江,向滁州集結。”
是什么原因使得唐生智隨意地作了這么重大的修正?不得而知。但這個修正來得太唐突了,一下子使渡江的部隊增加了兩倍多,共5個師,這是江邊本已十分緊張的渡船所無法承受的。它注定了要結出一顆無法下咽的苦果。
會議進行的時間很短,沒有商討,也沒有不同的意見。幾十分鐘,會議便匆匆而散。
悲劇即將發生。
隨著夜幕的降臨,南京城從此開始了一段漫長的黑夜。
唐生智的撤退令一下,把千軍萬馬都招呼到挹江門外、長江邊來。他的隨意性太大了,竟于召開會議的頃刻之間,口頭決定增加5個師的部隊,從下關渡江。
從理論上來說,渡江比突圍安全,渡江是退向自己的后方,無人阻擋;突圍則需要殺開一條血路,沖出敵人的包圍圈。但是,就南京當時的情況來說,人多船少,大部分部隊根本尋找不到一條渡船。大軍擁擠在寬闊的揚子江邊,反倒陷入了絕境,這比沖出重圍的損失大得無可估量。
古語說:一失足,千古恨。唐生智的這一失著,的確引來了千古之恨。
在下關維持秩序的第三十六師宋希濂部隊,開始時還執行著不準通行的禁令。他們時而將城門完全關閉,時而打開其中的一扇,并且不時向天空鳴槍,以維持混亂的秩序。
高大厚實的挹江門,壘滿了沙袋。它原是用來阻擋敵人的,可是現在,它卻成了大軍撤退的一道障礙。至多只能打開一扇城門。在兵慌馬亂之中,要想有秩序地搬開數千只沙袋,打開另一扇城門,這已是夢想。
隨著黑夜的來臨,挹江門口涌起了千軍萬馬組成的狂潮。
“砰!砰!”兩顆子彈從擁擠的人群頭頂上飛過。第三十六師的士兵在竭力維持秩序。
“他媽的,同他們拼了!”一名被擠得透不過氣來的士兵舉起步槍,要和維持秩序的部隊火拼。
“兄弟,你可千萬不能這樣。留著子彈同日本鬼子去拼命才是好漢!”旁邊的一名士兵勸解說。
人群中,一輛馬車被擠翻在地。馬在嘶鳴、掙扎,車輛橫在路中間。士兵們艱難地越過車身,踩著馬向前擁去,沒有人將妨礙行走的馬和車拉開。實際上,也沒有人有這個力量去排除這個障礙,唯一的辦法是承認現實,努力從它身上翻越過去。
擁擠的馬路上,不獨車輛無法前進,就是人與人之間也無法轉動。許多士兵不得不拋棄了車輛、行李和武器。
一位身臨其境的外僑形容當時的慘景說:
去下關和江邊的路上,情形狼狽異常,堆滿了中國軍隊所拋棄的來復槍、子彈、皮帶、軍裝、汽車、卡車等等。無數的車輛燃燒著,一片可怕的大火場。通下關和江邊的城門已經關閉,恐怖萬分的士兵紛紛用繩子、綁腿布、皮帶和布條吊下城墻,許多人是跌死了。
更為凄慘的景象,發生在江邊。
使盡渾身解數才來到江邊的士兵們發現,浩蕩的江水,一望無際;寒風中,江潮洶涌。那江水沖擊岸邊發出的巨大響聲,似乎在告誡人們:“沒有船只,休想過去!”
昏暗的月光下,零零落落的小黑點在江中移動。有的是高價雇來的民船,有的是士兵們臨時扎成的簡易木筏,還有的士兵單人抱著一塊木板在水中掙扎。
長江,此刻成了生和死的分界線;渡船,則成了跨越這條可怕的分界線的唯一希望。人們為了爭奪渡船,不惜開槍火拼,謾罵聲、哭叫聲,交織成一片。
參謀長譚道平這樣描述:
一只船剛靠近了岸,便有一群人跳躍上去,冒失的墜入江里,也沒有人來理會他。幾百只手緊拖住渡船的船緣,不給它開駛。他們認為也只有上了船,迅疾地離開江南才可以得到安全。船里的人們怒罵著還站在岸上不讓他們開駛的人群。船里有幾個弟兄,把槍向天空鳴射,但是有什么效用呢?在生和死的邊緣上,除了上船,什么都是死的邀請。水手經過了好多的說話,竭力把船撐動,可憐,有好多人,還緊攀著船沿,隨著渡船駛到江里,也有的跌在水里,隨著江水流向東方。
長江,孕育了中華兒女。如今,她又張開雙臂,把她的兒女都擁在自己的懷抱中,不管是死的,還是活的。她在哭泣,在吶喊。她把無限的淚水注入大海,她憤怒的呼聲沖上遙遠的天際。
這是民族的悲劇,國家的仇恨。母親和兒女都不會忘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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