圍觀了《長安的荔枝》廣州路演,我個人挺喜歡這部影片。
倒霉催的著名牛馬李善德,一不小心就喜提喪命式升職,出差如出殯。
電影延續了這份“本牛馬心有戚戚焉”,前半段在反諷和輕喜感中,吹響了一點“反牛馬”的聲音,后半段,則在一顆荔枝中拍出了長安之殤。
來,展開說。
一,職場“開膛”記
馬伯庸筆下的李善德,aka,大唐官場監控。
他倒霉催的送命式出差,四舍五入也是一出大唐官場現形記,或者說職場開膛記。
影片中大鵬忠實再現了這開膛記,層層盤剝、種種亂象,辛辣處可樂、殘酷處可嘆。
劉德華飾演的右相,出場常在神佛周圍。
表層是森嚴的俯視感,神佛之威、集于一掌,人的睥睨和雕塑的巨物感 ,具象化的“右相碾壓蒼生”。
里層則是辛辣的諷刺感,我佛慈悲,神愛世人,日日搜刮民脂民膏的右相,總站在佛像旁邊,很諷刺。
比如那怒目金剛,本是維護世間正義,卻頓生為虎作倀的惡鬼既視感;比如從巨佛肩后俯拍下方的人,滿是小螻蟻命運的殘酷感;比如右相的輪廓恰恰倒映在佛像眼中,眾生和一人,有很錯位的互文感。
楊國忠和魚朝恩,同為魚肉百姓、草菅人命的反派,如果說劉天王是正劇的暗色調的“威壓眾生”,那么常遠則是輕喜的彩色調的又惡又妖又欠,看完了很想問常遠老師口紅啥色號,咱有點怕怕,要避雷。
你看,他們一莊一諧、一收一放、一內斂一妖孽,戲外手法很互補,戲里一舉一動一斗法都是蒼生血。
大唐官場潰爛的淤泥生態,前有李善德如實做賬不貪墨,反被上司嫉恨,后有蘇諒的五府通行符牒得“吃了吐”,被罰沒得傾家蕩產。
那廂是船只悉數不肯來,一口咬死“和文書方向不一致”,這廂是戶部、禮部等等部門OA流程死活走不通,來來回回踢皮球。
眾人構成蠅營狗茍、互相推諉的暗黑官場眾生相。
王迅演李善德的狗上司,演員蠻可愛的一口牙,故事中總被特寫為“吃人的丑惡大嘴”(王迅老師對不起)。
至于貴妃,只出現了嘴巴,并沒有完整的正臉,很具象化的帝制權力附屬品。
電影越往后看,越覺得這不僅僅是拍厚黑學,而是拍亂象的因果,以鐵蹄下的山河破碎,來為“大唐官場/職場亂象”做結。
血染長安,天地同悲。
李善德小小九品小芝麻,當了荔枝使也沒學好狐假虎威,他當然無法剖開大唐暗夜,但滾滾熔巖燒向每一個人,那是寫給后人的開膛刀。
是大唐牛馬使用指南,或許也是故事版《過秦論》。
二,英雄式螻蟻
《長安的荔枝》三兩筆勾勒出厚黑學的生態,又在前半段注入了一點嘲諷、一點心有戚戚、一點熱血。
喜劇色彩方面,有一些很貼近當下職場牛馬的表達,某種程度上和年會一樣,與其說是厚黑學下的倒霉蛋路數,不如說是職場上,宜古宜今的荒誕現實主義、幽默諷刺主義。
小說中一把年紀的胡商蘇諒,電影中改成了不被老爹認可的富二代,闊氣之下,有幾分只被錢污染過的天真。
嶺南經略府的趙辛民,依舊是他那一套官場利弊,花花腸子彎彎繞,依舊是他那一手兩面三刀,除了好處啥也不認。
但影片中有一段李善德、蘇諒、林邑奴,聯手胖揍趙辛民。
五顏六色的喜劇打戲,滿溢著天真浪漫的可愛色彩。
楊冪演李善德妻子鄭玉婷,加了一點“正手反手扇”。
是角色特點,外悍內清、外怒內溫。
也是一點喜劇色彩。
還是一點和尋常生活、和歲月靜好間的銜接點、支點。
絕命出差項目中,巴掌都是甜蜜的當時已惘然、都是溫情的可望而不可即。
選角相對年輕化,縱使大鵬特意扮老扮丑混在里邊,整體顏值水平依舊很高,但與其說這只是一種視覺選擇,不如說是以清澈熱血、對厚黑亂象。
拍牛馬不是為馴化牛馬,而是反牛馬。
拍螻蟻不是為麻醉螻蟻,而是反踐踏。
拍厚黑學,也不是為傳銷這一套職場馬屁和陰謀,而是為了諷刺和對抗、唏噓和悲憫。
淤泥生態不是終點,爛泥下有不肯同流合污的一口氣。
李善德被迫用淤泥手法,解鎖一路通行,最后依舊要怒向右相,頭破血流也要問“荔枝和國家哪個重”。
侗女阿僮,是山野自在的原生態路數,雖一度被剝削被踐踏,但依舊在山野爛漫處開花結果。
林邑奴,用生命寫就從“奴”到“人”的血色篇章。
蘇諒開船來接李善德,從“我要向我爹證明我”的少年不知愁,走向了歸零后的豁達、金箔后的本心。
大鵬很會掌控類型片節奏,轉運荔枝拍得很大片,對最后一秒營救模式的運用,整得挺爐火純青。
更絕的是,那也并不是單向度的燃,而是一邊高昂一邊泣血,是既是英雄又是螻蟻。
鼓點中李善德長街送荔枝、白發瘋癲,黎明熹微中、眾生歡欣,宮署千層,燈火搖曳,火紅色的木棉花瓣一路蹁躚,那是熱血千山冷,那是盛世暮色中,英雄同時又反英雄的哀歌。
小人物千山萬水、風霜刀劍走過,他終于是自己的英雄,可任務本身就是荒誕的、勞民傷財的,他終究是血色任務中可悲的囚徒。
用盡全力,依舊只是一個英雄式螻蟻。
依舊要對著大廈已傾,哭一曲長安長恨歌。
三,荔枝版《長恨歌》
影片中有組鏡頭,從荔枝視角,拍宮里的鶯歌燕舞、富貴臃腫。
廣州到長安的五千里,驛站附戶們因為荔枝而四散逃亡、流離失所。荔枝經行處,四野無人煙。
荔枝來處的血色掩塵埃,和宮中的盛世熱鬧,對比的悲喜之間,很有分量。
一騎紅塵妃子笑,山河破碎風飄絮。
而這還不是結束,后續更兇殘的一筆,是貴妃壓根沒有吃。
魚朝恩和右相斗法,在貴妃準備嘗荔枝時,報幕安祿山之子獻舞。
李善德九死一生運來的荔枝,和諸多珍奇水果放在一起,對貴妃而言,不過是嗑點小瓜子一樣的尋常小事。
嶺南經略府官人們瘋狂砍樹,荔枝園的侗人們哭聲震云霄,野老頓足、嬰孩嚎啕,二十年長成一棵樹、被貴人們為一口鮮就悉數砍去。
言路驛站的附戶們,負擔之上再加負擔,走投無路集體逃役,滿目瘡痍滿目中蒼涼,都是“亡、百姓苦”。
商州道上僅剩的騎手們,又被大人物因爭斗而殺害,人命和荔枝一起隕落。
萬民之血供養而來的荔枝,不過是帝王貴妃面前尋常的“算了”,不過是右相口中的“也不好吃”,血染荔枝千里路,火燒長安萬民哀。
荔枝只是貴人們偶然的一個念頭,只是大人物朝堂之爭中,一個微不足道的注腳。
可是,荔枝是他們的身家性命,是他們恩親留下的基業和念想,是多少人的一生。
而李善德女兒叫葡萄,那點水果,應該以更健康的方式,成為誰幸福的一生。
李善德南下時,黃草驛中勞苦的父女,尚余一絲生機。
李善德率大部隊北歸時,眾人不堪其苦、難承其重,流離四下、不知所終。
電影開頭,李善德出差時,熱鬧吃東西的長安百姓,不知有多少,已淪為長安戰火中的新鬼。
電影中蹦跶在李善德左右的好朋友杜少陵,從長安一路逃亡,后來寫“孟冬十郡良家子,血作陳陶澤中水”,后來寫了泣血千年的三吏三別。
林邑奴臨死前渴望的長安,是一個自由的,他可以從奴隸當回人的長安。
他想象中那個美好的長安,杜甫記憶中憶昔開元全盛日的長安,李善德“去長安,為百姓做官”的長安,戰火中都已面目全非。
長相思,在長安。
長泣涕,在長安。
一千多年前白居易寫《長恨歌》,主角是帝王和貴妃,一千多年后這一曲長恨長泣,主角是小人物李善德,是長安無數的普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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