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馮繼軍
老顧埋著頭,傍若無人地,像繡花一樣鼓搗著手里的鞋子。
“師傅,忙著啦!我的鞋跟壞了,我還有急事,麻煩你幫忙看看。”
老顧抬起頭,眼睛從眼鏡上方盯了來人一眼。是個年輕人,西裝革履,穿著一雙擦得锃亮的黃色皮鞋。
“怎么了?”老顧問。“脫下來我看看。
年輕人:“剛才走路急了點,鞋跟不知怎么的,走起來不帶勁。”老顧拿起年輕人脫下的鞋子看了看,“是鞋跟環了,得重新換個鞋跟。”老顧說。
年輕人:“我約了顧客談生意,能不能快點?”老顧:“我手里的活還沒有忙完,就是放下手里的活馬上給你做,也要一陣子。要不,我這里的鞋子你穿一雙,先去見你的客戶,完了再過來取鞋。”
年輕人:“算了,我還是等著吧!”
老顧扶正老花眼鏡,揑著鞋跟轉了兩圈。年輕人看著他不慌不忙的樣子,有些急了,說:“隨便換個兌付一下就行,我還趕時間呢!”老顧:“你忙我也忙啊!你找到我,我就要對你負責,要是應付,壞了我的名聲你負責?這雙鞋底子不錯,得換牛筋的,結實。塑料的,不出三個月,還得換。”年輕人有些不耐煩,說了聲:“隨便,我趕時間。”說完坐在旁邊橙子上不開腔。
老顧看到年輕人不說話,順手從工具箱里翻出塊黃澄澄的牛筋料,"我給你削得來跟原來的一模一樣,保準走路帶勁。"他說話時,手指在料子上比畫著,眼神專注得像在雕琢一件寶貝。
年輕人撇撇嘴,沒再反駁。巷子里的人都知道,老顧是個一根筋。上回張大媽的棉鞋開了線,他非要拆了重縫,說原來的針腳歪了,補上去不結實。張大媽在一旁催了三回,說"能穿就行",他愣是頭也不抬,縫到自己滿意才罷手,收的錢還跟普通補鞋一個價。
傍晚收攤時,隔壁店鋪的老李探出頭:"老顧,明天起風,要不要挪挪攤?"
老顧正把工具一件件碼進木箱子,動作慢悠悠的:"挪哪去,老客戶找不著咋辦?"
"這風吹得人睜不開眼,誰來修鞋啊。"老李搖搖頭。
"萬一有人來呢?”老顧鎖好箱子,慢憂憂地往家走。背影在夕陽里拉得很長,透著股不撞南墻不回頭的倔脾氣。
那年冬天特別冷,雪下了三天三夜。巷子口的積雪沒過膝蓋,老顧還是深一腳淺一腳地踩著雪照樣擺起修鞋攤子,帆布棚子被風吹得嘩嘩作響。他蹲在棚子下面,往手上哈著氣,守到晌午,也沒等來一個顧客。
"你這是圖啥呢?”老李隔著窗戶說。
老顧搓著凍紅的雙手,嘿嘿笑著:"說好每天都在的。"
開春時,巷子撤遷改造,通知所有攤販搬走,另找地方。老李忙著找新地方,見老顧還在慢悠悠地修著一雙舊膠鞋,急得直跺腳:"還修呢!再不走連家伙什都得搬家了!"
老顧縫完最后一針,剪斷線頭,把鞋遞給等候的老人:"您試試,不硌腳了。"等老人滿意地走了,他才開始收拾東西,動作還是不緊不慢。
"這附近都要拆了,你往哪搬啊?”老李問。
老顧指著巷尾那片沒拆的矮房:"居委會說,那里可以臨時支個攤。"
"那么偏,誰去啊。"
"老客戶知道我在就行。"老顧拖著木箱子,一步一步往巷尾走。箱子在地上拖出"咯吱,咯吱”的響聲,好像有點很不情愿的樣子。
后來,老李在新市場里租了個門面,偶爾路過巷尾,總看見老顧的帆布棚子孤零零地支著。有時大晴天,陽光透過棚子照在他佝僂的背上;有時雨天,他戴著草帽蹲在縫紉機前,雨水順著棚檐流成一條線。
有回老李去看他,見他正給一雙童鞋釘鞋掌,孩子的媽媽在一旁說:"師傅,不用釘得太結實,孩子腳長得快。"
老顧頭也不抬:"結實點,能多穿些日子。"他手里的錘子不緊不慢地敲著,節奏均勻,像是一部勻速轉動的機器。
夕陽西下時,老顧收了攤,往家走。路過曾經的巷口,那里已經立起了高高的擋,"拆遷改造"的大字格外醒目。他停下腳步,看了一會兒,然后繼續往前走,背影在晚霞中漸漸變小。
老李望著他的背影,已然明白,這世上有些"一根筋",不是固執,是力求把每一件事情做到極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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