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的生日快到了,送什么禮物好呢?他坐在書桌前,望著窗外出神。父親愛好文學,年近七十,日常除了接送孫女上下學,便是戴著老花鏡看書,或是在電腦前碼字。他的文章散見于報刊雜志,有些還被知名網站收錄。
父親是恢復高考后的第一屆考生,從農村走了出來。他不善交際,卻憑著過硬的業務能力從基層調到分局。離家近了,每逢雙休日回來,父親白天會去地里干活,晚上便捧起書,邊看邊寫,神情專注得仿佛在做一件神圣的事。那時他還在上小學,父親一直是他心中的榜樣。
飯桌上,他試探著問:“爸,我看您發表了不少作品,要不我給您出本集子吧?”
父親放下筷子,笑了笑:“那些文章啊,有樣報樣刊就夠了,想看了就翻翻,自己欣賞一下就行。”
他點點頭,心里卻有些酸楚。
初中畢業那年,大中專畢業生已不再包分配。他考上了縣一中,同年,鐵路技校正在招收最后一批包分配的學生。父親特意去縣勞動技工學校給他報了名,他又參加了省里的統一考試。樸實的父親,自己的事從沒求過人,那次為了他,東奔西跑,不知費了多少周折,終于遂了心愿 —— 他考上了鐵路學校。畢業后分到工務段,從線路工做起,后來通過努力考上成人大專,畢業后又參加自學考試拿到本科畢業證,一步步提干到辦公室,再由辦公室副主任轉任黨委宣傳助理。
“你一個農村娃,能進鐵路不容易,要好好珍惜。” 父親曾叮囑他,“當時你出來上學,村里人以為我有多大本事,其實一是你考得好,二是遇上了公平公正的領導。”
父親頓了頓,接著說:“那年我從大山里調到分局機關,戶口還落在南面的地級市,遷不到省城,家屬‘農轉非’的事也就擱下了。你考上高中時,大中專不包分配了,我才想著給你報技校。”
“鐵路技校在我們地區有兩個‘農轉非’指標,歸職工教育處管。我剛到機關不久,去找人心里發怵。同事勸我:‘找找吧,自己孩子的事,不丟人!’我硬著頭皮去了,沒想到處長很痛快,說機關里已經有兩位處長報了親戚的名字,你這是自己的孩子,先報上吧。”
他聽得入神,忍不住問:“后來呢?”
“后來更巧了。” 父親喝了口水,“省統考成績出來,你在縣里體檢后報到地區,排名第三,眼看就沒戲了。兩個指標五個人爭,有人舉報勞動局改了分數。職教處長親自去調查,重新核對成績,才發現你其實是第一名。”
“呀,好險!” 他驚呼。
父親嘴角微微上揚,眼角的皺紋擠成了一條線:“你在地區復檢后,順利拿到了錄取通知書。我想請處長吃飯,他卻說:‘你是工農戶,能有多少錢?以后用錢的地方多著呢,給孩子攢著吧。’”
父親放下杯子,語氣鄭重:“處長的話讓我特別感動。他秉公辦事,又關心職工,是你該學習的榜樣。”
他點點頭,心里涌起一陣敬佩。
父親又說:“出書的事我真沒想過,倒是以前有人讓我買書。前幾年,我有個同學在黨委負責宣傳,就是你現在的崗位,那時候叫宣傳委員。他知道我愛讀書,說需要什么書盡管買,發票給他就行。”
“您還知道這事?” 他有些驚訝。
父親笑了笑:“這讓我想起你爺爺。三年困難時期,他是生產隊長。有兩個社員去換麥種,回來后偷偷倒出來十多斤。你爺爺發現麥種少了不少,就和那兩個社員熬了兩個晚上,最后把麥種退了回去,這事也就過去了。幾年后的批斗會上,那兩人舊事重提,說當時家里揭不開鍋,才拿了麥種。你爺爺只說了一句話:‘你們倆回家想想,人活著,最重要的是什么?’”
父親頓了頓,語氣堅定:“同學讓我買書,我挺感激的,但占公家便宜的事,咱不能干。‘人活一張臉,樹活一張皮’,不能讓別人戳脊梁骨。”
他低下頭,臉紅了。父親的話像一把錘子,敲在他心上。他默默下定決心,工作中一定要堅守原則,不辜負父親的期望。
幾天后,父親的生日到了。他捧著一本精心編輯的作品集,遞給父親:“爸,這是我給您準備的生日禮物,里面收錄了您所有的作品。您放心,編輯設計是我自己做的,打印紙也是我自己買的。”
父親接過書,手指輕輕撫過封面,眼中閃過一絲欣慰,連聲說:“好,好!”
他站在一旁,看著父親翻看書頁時微微顫抖的手,心里涌起一陣暖流。他知道,這份禮物不只是父親作品的集結,更是他對父親一生堅守的致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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