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見杜書蘭時,她正蹲在衛生所門口整理剛到的藥材,深白色的工作衣上沾著些許藥末,額角的碎發被汗水濡濕。她個子不高,站起身時需要微微仰頭看人,但那雙眼睛里的光,比盛夏的日頭還要熾熱。“稍等哈,這幾味藥得趕緊晾上,不然天熱容易受潮。” 她笑著打招呼,聲音帶著鄉音的溫厚。從 1989 年在登封市告成鎮鋁莊村衛生室扎下根來,這個小個子女人已經守了四十年。兩千八百二十七口人的村子,誰家有慢性病,誰家孩子該打預防針,誰家老人需要上門問診,她心里裝著一本比藥材賬冊還清晰的 “活字典”。公共衛生、預防接種、慢性病管理、急診救治,甚至疫情期間的核酸采樣,四十年里,她一個人活成了一支隊伍,用日復一日的堅守,把 “敬業” 二字寫在了鋁莊村的田間地頭。
一間診室,四十年的 “全科戰場”
1989 年的鋁莊村,衛生室還只是兩間低矮的土坯房,窗戶糊著塑料布,刮風時嘩啦啦地響。30 出頭的杜書蘭從送表衛生院的藥房走出來,背著帆布包成了這里唯一的醫生。“當時村里窮,條件差,沒人愿意來。我想著,都是鄉里鄉親的,總得有人守著。” 她把鋪蓋卷搬進診室隔壁的小屋,白天看病,晚上在燈下翻醫書,藥香成了最熟悉的味道。
那時路不好走,最遠的村民住在十幾里外的山溝,有個頭疼腦熱,往往要家人背著來。杜書蘭記得,有年冬天雪夜,馮溝村一個漢子背著發燒的孩子來,孩子燒到 39 度多,渾身燙得像火炭。她生起煤爐給孩子物理降溫,配藥、打針,守到天快亮,直到孩子體溫降下來,才發現自己手腳早已凍麻。
2010 年,她自籌二十多萬建成 200 多平方米的診所,4 間房含藥房,“當時衛生所合并后不方便,咱自己建,為了達標。” 診所墻上掛著《鋁莊村慢性病患者名單》,每個名字后都跟著用藥記錄、隨訪時間,有的畫著五角星 —— 那是需要重點關注的獨居老人。“公共衛生、醫療、防疫,啥都得管。” 每周她都要上門給老人量血壓,最遠的報溝村來回兩小時山路,雨天摔過好幾回。
四十年下來,隨訪記錄本堆了滿滿一柜子。2013 年 3 月 15 日那頁寫著:“峰溝村,張某某,糖尿病,血糖 8.7,調整用藥,囑咐少吃甜食,下周復查。” 字跡不算工整,卻一筆一劃透著認真。有人問她累不累,她總說:“習慣了,鄉親們會搭把手,心里暖。”
膏藥與聽診器:慢性病患者的 “定心丸”
鋁莊村老人常說:“有杜醫生在,咱這老毛病心里就踏實。” 村里慢性病患者多,需長期照料,診所里常見老人坐著等她量血壓、測血糖,拉著家常。
高成鎮報溝村的王粉菊讓她印象深刻。2015 年春天,她被兒子扶著來,膝蓋又紅又腫,走一步挪一下。“退行性關節炎,西醫讓少動,可莊稼人不動咋行?” 她用自配膏藥貼敷,配湯藥,每天做艾灸。膏藥是她用當歸、獨活、牛膝加黃酒熬的,“火候得準,不然藥效上不去。”
她每周兩次上門給王粉菊換藥、艾灸,雨天摔過跤,藥瓶碎了好幾瓶,手也劃了口子。堅持半年多,王粉菊漸漸好轉,后來能拄拐下地。去年冬天,她拄著拐杖來送紅薯:“杜醫生,要不是你,我這腿早廢了。”
村里劉星老人因糖尿病半身不遂,左邊身子不能動,兒女在外,老伴照顧。杜書蘭幾乎每天去他家,換藥、測血糖,有時幫著喂藥。有回冬天,老人不肯吃藥,嫌拖累人,她拉著老人的手說:“老哥,好好治,等好點我陪你曬曬太陽。” 老人后來乖乖配合,雖未痊愈,但至少沒惡化。
高血壓也是常見病,她記著每個患者的用藥時間和劑量。有次去馮溝村隨訪,發現一位老人血壓突然升到 180/110,臉色發白頭暈。“趕緊讓他躺下吃藥,守了兩小時,血壓降了才走。” 后來知道老人前一天沒吃藥,“覺得沒事”,從此她送藥都盯著老人當場吃下才離開。
“慢性病就像磨人的小妖精,得打持久戰。” 她笑著說,手里聽診器輕放老人胸口,“你對它上心,它就對你客氣點。” 藥房里中成藥整齊排列,她能準確說出劑量和副作用,四十年里,她成了鋁莊村慢性病患者最信賴的 “定心丸”。
急癥現場:三十分鐘與一條命的較量
杜書蘭常遇急重癥,她的果斷冷靜往往能救命。2020 年夏天的急性腸炎病例,至今讓她手心發緊。
那年七月,馮溝村一個 36 歲男人找上門,臉色慘白,捂著肚子蹲地上,上吐下瀉兩天了。“急性腸炎,脫水嚴重,得輸水。” 她勸轉院,男人搖頭:“不去,醫院花錢多。”
疫情期間防護物資不充裕,她麻利配液扎針,又配貼敷藥膏 —— 用藿香、蒼術、厚樸磨粉加醋調的,能理氣止瀉。男人一度說不出話,眼神發直,她悄悄聯系衛生院備轉診,讓其家人熬小米粥,“緩過來少喝點”。傍晚男人氣色好轉,能喝下半碗粥,她懸著的心才放下。
這樣的急癥不少:孩子半夜發燒抽搐,她披衣就往人家里跑;老人突發心絞痛,她跪地做心肺復蘇到救護車來;農忙時被農具劃傷的,她清洗縫合、打破傷風針,一氣呵成。“其實我也怕治不好,但鄉親們信我,不能退縮。” 急救箱永遠在顯眼處,藥品器械定期檢查。“有次村民被蛇咬,腿腫得厲害,我用繩子捆住腿擠毒液,敷蛇藥,邊處理邊聯系醫院,還好沒大事。”
為提高應急能力,她每年去衛生院培訓,筆記記了厚厚幾本。“時代在變,病也在變,不學習不行。” 在鋁莊村,她的急救箱像 “生命驛站”,四十年里從這里出發,把許多急癥患者從危險邊緣拉回。
疫情里的 “逆行者”:藥箱與采樣箱的雙重擔當
2020 年疫情來襲,鋁莊村封村,杜書蘭的診所成了最忙的地方。“既要防控,又要保基本醫療。” 她把手機號貼村口公告欄:“有任何不舒服,隨時打電話,我上門看。”
上門采核酸最累,她每天背采樣箱挨家挨戶走。“穿防護服戴 N95,走幾步就喘。” 鋁莊村大,最遠的溝里來回三小時。“有天下午下雨,防護服不透氣,里面衣服全濕透,眼鏡起霧看不清路,差點掉溝里。”
她還負責居家隔離人員健康監測,“每天兩次上門量體溫,送藥、消毒液。” 有戶隔離家庭孩子發燒,家長急得團團轉。她穿防護服上門,判斷是普通感冒,開了退燒藥:“別擔心,不是新冠,按時吃藥,有情況叫我。” 臨走把自己的口罩分給他們。
封村時藥品供應緊張,“慢性病患者的藥不能斷,每天統計清單讓衛生院送,忙不過來就自己騎車取。” 她每天五點起,整理藥品清單,去村委準備采樣,采完樣監測隔離戶,下午回診所看病,晚上整理防控數據,常忙到半夜。“有次累趴在桌上,醒來看見藥瓶,想起還有老人的降壓藥沒送,趕緊騎電動車出去。”
村里人看她辛苦,送饅頭的、幫充電的、主動登記信息的。“李叔六十多,非要跟著采核酸拎箱子,說‘你一個人太累,搭個伴’。” 疫情最嚴重時,她的診所成了 “定心丸”,村民見她的白大褂身影就踏實。
2022 年夏天疫情反復,近六十的她仍沖在前面。“采樣點在村委,每天六點到,擺桌子、貼試管碼、準備棉簽,忙得腳不沾地。” 有次采樣遇大雨,她趕緊搬物資,自己淋成落湯雞,村干部讓歇會兒,她卻說:“趕緊采完,大家等著呢。”
疫情三年,她的藥箱多了采樣管、消毒液、防護服,成了 “多面手”。“學會用智能手機傳數據、拍短視頻講防疫。” 疫情后,村民送她錦旗:“疫情無情人有情,醫者仁心暖人心。” 她掛在診所最顯眼處。
四十載風雨路,敬業是最美的勛章
四十年,青絲變白發,土坯房變亮堂診所,杜書蘭的勁兒沒變。她每天天不亮起床,打掃診所,擺好藥材;記得每個患者病情,雨天仍背藥箱看望山里老人。
衛生所墻上有張泛黃的 “就診須知”:“老人、小孩、行動不便者優先;藥價公開;看完病帶好物品。” 這規矩守了四十年。“咱是鄉村醫生,得為鄉親們著想。” 她的藥價比鎮上便宜,困難戶拿不出錢,就說:“先拿藥吃著,啥時候有了再說。” 抽屜里的欠藥賬本,她很少去催。
公共衛生工作她從不松懈。每年 65 歲以上老人體檢,她提前半個月挨家通知:“大爺,下周二在村委體檢,早上別吃飯,我來接你。” 行動不便的老人,她推輪椅去接,體檢完送回家。村里大喇叭常傳出她的聲音:“天熱食物別放太久,小心拉肚子;高血壓老伙計們,少鹽少糖多走路……” 她定期辦健康講座,給不認字的老人念手冊。
預防接種通知也馬虎不得。每次衛生院發計劃,她先圈出村里孩子,挨家說。“有的家長忙忘,我就得再跑一趟。” 有年冬天,一個嬰兒該打預防針,家長在外地,奶奶不敢抱孩子出門,她聯系衛生院讓醫生上門,自己去村口接。雪天她在村口等半小時,手腳凍麻,看到醫生車就跑過去引路。
四十年她沒請過幾次假,發燒到 39 度仍掙扎著看病。“人家來找你,肯定難受得不行,咱不能說自己不舒服就不管。” 扶貧工作她也投入,走訪貧困戶,幫辦醫保,提醒體檢。“李老四得肺氣腫,舍不得吃藥,我掏錢買藥,幫他申請慢性病補貼,現在能按時吃藥,還能干輕活。”720 洪水后,她走訪 “三類檢測戶”,講災后防疫知識。
診所柜子里的紅色盒子裝著她的榮譽證書,“優秀鄉村醫生”“先進工作者”,紙張泛黃卻整齊。“不是我一個人的功勞,是鄉親們支持。” 王粉局菊每年來送菜,2020 年那個腸炎患者成了 “義務宣傳員”,誰家生病都念叨:“去找杜醫生。”
如今她快退休,丈夫在城里買了房子讓她去享福,她沒答應:“我走了,鄉親們咋辦?總得有人接著干。” 她在留意接班人,“得找個踏實肯干的,把鄉親們的健康放心上。”
夕陽下,陽光灑在藥柜和她身上,她低頭整理藥材,動作麻利。有人問四十年堅守最大的收獲是什么?她想了想:“看著鄉親們健健康康的,能下地干活,能在家帶孫子,我就高興。”
杜書蘭的故事沒有驚天壯舉,只有日復一日的堅守。她用四十年在鋁莊村寫下 “敬業”,那間診所是戰場也是家,膏藥清香是處方也是初心,兩千八百二十七口人的健康是責任,更是最美的勛章。在中國大地上,無數鄉村醫生如她,個子不高卻撐起基層醫療一片天,用行動詮釋 “醫者仁心”,她的四十年,是鄉村醫生群體的生動注腳 —— 用堅守注解敬業,用平凡書寫偉大。(閻洧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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