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檔說唱節目播出9年后,說唱已經成為最受中國年輕人歡迎的音樂類型,以類UGC的,低門檻、強獨立性的個體創造帶來了整個品類源源不斷的活力。在整體內容市場走向緊縮和保守的當下,這些屬于個體的聲音,正成為整個內容行業最不可忽視的活力來源。
作者 | 張書涵(上海)
監制 | 張一童(上海)
7月7日,廣東說唱歌手攬佬(SKAI ISYOURGOD)以超302萬的月聽眾數力壓周杰倫,登頂Spotify華語歌手月聽眾榜榜首,成為其全球流行效應的又一個注腳。過去幾個月時間里,將孟菲斯說唱節奏與潮汕民俗、粵劇采樣熔于一爐,《八方來財》《大展鴻圖》在抖音創下45億播放量,引起大量二創翻拍,「來財」這句標志性歌詞的國民度難以估量。
這不僅代表著一名華語歌手在世界音樂市場范疇內的脫穎而出。第一檔說唱節目播出9年后,說唱已經成為最受中國年輕人歡迎的音樂類型:它霸占各音樂平臺熱搜榜單;成為livehouse、club等場景最受歡迎的存在,在上海復興INS樂園,中文說唱主題的Club永遠擁有最旺的人氣;新的明星尤其能夠在說唱中誕生,近半個月里,G-block、TizzyT謝銳韜等先后在線下舉辦體育館級別的演唱會。
與此同時,另一場討論正在《新說唱2025》節目內外不斷發酵,愈演愈烈。第五期節目中,新人選手Top Barry與APMOZART的發言點燃了關于審美代際更迭的論戰。無需達成共識,「土與洋」之爭背后,很少有音樂能夠像說唱一樣,在曲風上以如此速度不斷細分和更迭,這是說唱展現出的蓬勃生命力和創造力。
音樂審美的分歧是《新說唱2025》「洗牌」主題的一個具體展現,總制片人、總導演左近曾表示,「洗牌」概念的提出,正是因為他們過去兩年在說唱市場,不斷看到新人涌入、新的表達出現。
以類UGC的,低門檻、強獨立性的個體創造帶來了整個品類源源不斷的活力,其他內容品類中,脫口秀也有著相似的特點。在整體內容市場走向緊縮和保守的當下,這些屬于個體的聲音,正成為整個內容行業最不可忽視的活力來源。
1.從發歌到抽象,自媒體是每個人的機會
作為《新說唱2025》年齡最小的選手,Top Barry的職業rapper之路某種意義上是從抖音開始的。中考之后。他有了自己第一套設備,開始在抖音上傳自己創作的作品,當他最開始發布作品時,傳統音樂平臺甚至從沒有進入過考慮范疇。
「抖音多發點作品,rapper 們開始一個個回關了,就算是進圈了嘛。」回關他的人里就有成都集團的成員Melo,《新說唱2025》里,Melo作為黃金大魔王之一登場,在圍觀阿卡貝拉海選時,他指著屏幕里的Top Barry,和其他rapper說:「這是我的小兄弟。」
因為短視頻的存在,Top Barry的職業生涯像是啟動了加速器,歌曲一經發布就獲得受眾的熱情反饋和前輩的主動關注,發達的互聯網環境中,他比以往大部分音樂人擁有更多被看見的渠道,能得到目光的速度比以往更快。從0個贊到100個贊再到1000個贊,不到一年時間,便成為車澈廠牌INDE FAMILY的簽約藝人,甚至開始有機會參與接近千人級別的線下巡演。
在100秒環節憑借自作曲《楊過》成為節目最大黑馬的Vinz-T和近兩年因R&B回潮而受到越來越多關注的音樂人step_jad依加同屬一個廠牌。2024年,Vinz-T在抖音賬號「鉆斯拉FM」的街采視頻中出鏡,這條視頻獲得了20萬點贊,他也因此受到廠牌的關注,并最終簽約。
一個共識是,音樂人得有自己的自媒體,在重視主觀表達和個人魅力的說唱市場,這一點變得尤為重要,且效果明顯。《新說唱2025》發布會后的媒體分享環節里,節目特約監制車澈認為相比于老OG們,新一代rapper們面臨的機會是更多的,其中就有自媒體帶來的更多可能。
在海外留學時主修整合營銷,Rapeter 吳嘉軒有著更強的個人社交平臺運營意識。比如他的小紅書會專注穿搭與巡演花絮,抖音則主推音樂 demo 與宣發,此外,他也常常出沒于道野、ADB、嘻哈大金牙等自媒體博主的頻道中。
近一年時間里,抽象迅速席卷社交媒體,rapper在社交媒體的形象構建開始出現分野。13Mic通過《新說唱2025》讓很多愛好者大跌眼鏡,比起rapper,13Mic更為人熟知的形象是抖音「美式男孩」,名臺詞是「給你店都兌了」,在此之前最廣為傳播的歌是《我愛耍QQ飛車》。
從個體維度,抽象作為當下最顯性的青年流行文化,年輕rapper對抽象文化的接納和參與,是他們作為年輕人的特性,特別是在說唱圈子里,類似Punchline的創作中,本來也包含著極強的對梗的要求。與此同時,對很多rapper來說,「搞抽象」有著一定的圍魏救趙屬性,他們以此和廣義的年輕受眾建立起連接,試圖在其中沉淀出更多的音樂聽眾。
2.做更好聽、更多元的音樂
同屬Candyshop廠牌,也是VansDaddy的好友,李文在直播時分享了一個半真半假的冷知識——「土哥們」一詞最早是VansDaddy發明的。
倒不用糾結這個信息的真假,如果從音樂維度來說,VansDaddy無疑是新風格的代表。他在2024年發布的專輯《牛窩坑之子》被公認為是當年說唱圈的年度最佳之一。節目海選環節,盡管有不少選手對他特殊的阿卡貝拉方式感到疑惑不解,但明星制作人萬妮達還是讓他通過了,因為她聽過《牛窩坑之子》,認為這是一張「太棒的專輯」。
VansDaddy的獨特性無法簡單用rage、drill這樣的具體風格概括。「我會先確定氛圍,然后再去想接下來怎么做。」《牛窩坑之子》描繪了春節這樣一個特定時段,他在成都的情緒氛圍與生活狀態,很多歌如同他的真實生活切片,比如以新發色為主題的《綠頭記》。這些階段性的作品 「順其自然地構成了一個故事」。這種源于真實生活切片、拒絕宏大敘事的創作方式,賦予了專輯獨特的人文氣息和敘事感。
音樂性在創作中的重要性被不斷提高,無法再用旋律說唱來歸類,事實上,他們中的大部分對自己的定位是音樂人,而非只是rapper。
Vinz-T畢業于四川音樂學院流行歌舞專業,是某種意義上的「學院派」。過去八年時間里,在成都的「家庭Studio」里,他做過硬核的BoomBap也做過燥熱的Trap。
Vinz-T的音樂轉型源于朋友們的建議。「他們知道我唱歌什么樣子,覺得旋律或許更能展示我的優勢。」 這個嘗試讓他找到了自己的核心特質——出色的作曲能力和對旋律律動的敏銳感知。轉型之后,音樂「不是特別燥」,甚至「沒有一個洗腦的Hook,也不好跟唱」,但這是最能展現自我、也最令他舒適的表達方式。
審美的來源是多樣的,不限于說唱,甚至不限于音樂,說唱成為綜合表達的一部分。馬赫是新疆說唱新生代的代表之一,16歲時開始參與線下Freestyle比賽,以Battle MC身份開始職業生涯,但真正開始創作后,他越發體會到音樂本身的重要性。他和我們分享了最近在聽的歌,是李健的《美若黎明》,充滿畫面感的歌詞讓他著迷于「置身童話世界」般的多彩。與此同時,美術專業出身,馬赫將專輯、巡演海報的設計也視為個人表達的一部分。
來源豐富且充滿趣味的采樣是VansDaddy的音樂給很多的說唱愛好者的直觀印象,也體現出他在審美維度涉獵的廣泛。在《牛窩坑之子》里,《穿梭愛城》的采樣源于電影《愛樂之城》,最知名的《文城》靈感源于余華的同名小說,旋律則采樣了Patti Austin的《Say you love me》,《牛窩坑》則采樣了《布達佩斯大飯店》的電影配樂。
3.不再小眾,重構認同
和所有亞文化一樣,說唱的初始階段,文化的傳承和交流大多依靠強連接的線下社團,以西安、川渝、長沙為代表,城市和城市廠牌成為早期說唱文化的核心組織節點,甚至是最突出的文化底色,rapper們以此獲得歸屬感,也以此建立身份認同。beef往往發生在不同的城市廠牌之間,cypher則往往用于連接同一個城市的新老rapper。
這一底色正在隨著說唱的大眾化和商業化發生改變。面向更廣義的受眾,對新一代說唱歌手們而言,在城市之外,新的身份共識在與聽眾的共謀中逐漸建立。這其中也與人的流動有關,以成都為代表,一些內容氣氛和產業生態更完備的城市不斷吸引全國各地的說唱歌手遷徙而來,在這里,與原有家鄉和城市的連接正從具體的日常,變成回憶的母題。
作為生于浙江東陽、長于江蘇連云港、求學于上海和紐約、現居杭州的 「無根者」,Rapeter吳嘉軒認為自己無法代表單一城市或方言,但他擅長捕捉當代都市青年的漂泊感與身份焦慮。他的解法是代表 「新漂泊一代」:那些涌入大城市的 「新上海人」「新杭州人」,他們可能不講方言、沒有居住證,卻心懷優越感與不甘。
他的聽眾里學生群體占據大多數,Rapeter吳嘉軒的歌詞讓他們共鳴, 比如當代學生面臨的學業競爭激烈程度不亞于街頭生存,對成功的渴望、對家人的保護欲同樣熾熱,就像他在歌里唱的:「我的街頭是中高考研、托福、GRE。」在他看來,說唱文化已在中國土壤衍生出新形態:不炫富,不吹噓狠勁,也可以是flex「努力」和「向上」——不抽煙不喝酒、無黑料、有令人羨慕的好伴侶,他追求成為新的成功代表,一種符合主流價值觀的成功,一種讓「大部分學生群體會向往」的樣子。
這種同齡人共鳴也體現在Top Barry的創作中。他的歌詞可能不那么成熟,相比宏大概念,更重要的是精準擊中同齡人的 「煩惱和疙瘩」。在《發跡》中,他唱道: 「我的房間里從來沒有鎖,他們怕我在我的房間里面抽煙... 他的成功教育,殺死我的童真,留下去 15 歲的遺憾」 ,描繪的是青春期共通的壓抑與反抗。他追求的效果是:「他們在聽歌的時候,感到有一個人和他們有同樣的煩惱。」
如果Rapeter吳嘉軒對「代表什么」的尋找來自其不斷遷徙的人生經歷,有著新疆標簽的馬赫則逐漸找到自我與他者的連接。馬赫將演出定義為「見面舞會」,是創作者與聽眾基于共同情感密碼的私密對話,他希望自己能讓不同年齡、背景的人都能在歌中「找到自己的一部分」。
《熱土》是馬赫創作視野擴展的標志。不同于以往rapper對新疆地域文化的強烈標識,他筆下的「鄉土」是泛化的情感容器。「每個人對某片土地有別樣感情」,西安的生活印記、成都的漂泊體驗都被納入其中。他無意成為「地域代言人」,更關注個體如何在流動中安放情感。
地緣屬性和城市標簽并非消失了,而在從具體的關系,到以方言、元素等更多形式,被提煉為抽象的,但更能被大眾感知的文化,成為當下說唱多元性的有機組成。
「莆田才子」翁杰的「買鞋找我」成為阿卡貝拉環節最炸的Punchline,合作曲環節,他和Outwave的合作曲《街道熱》用各自方言合作,福建和東北一南一北的腔調形成張力,地域的碰撞感營造出趣味性。
4.更強的商業意識,活躍的產業生態
Rapeter吳嘉軒、馬赫、Vinz-T大約都是在2018年前后開始了真正意義上的創作,Top Barry、VansDaddy開始的稍晚一些,但相同的是,他們的說唱之路都開始于綜藝節目之后,個人發展伴隨著說唱文化的大眾化和市場化。
對于年輕一代而言,他們可能經歷過默默無聞的Nobody時期,Vinz-T曾經連續上節目而沒有結果,Vansdaddy和好友Kito、李文從綿陽到成都,最困難的時候工作室小到幾個人需要輪流睡覺。但這是一個有著明確市場出口的新世界,如Rapeter所說,一張能奠定個人風格的專輯,就是叩開新時代大門的鑰匙。去年,Rapeter吳嘉軒推出了專輯《IMGOOD別擔心我》,其在音樂平臺的收藏量僅次于馬思唯的《樂透人生》。
他們展現出更清晰的商業意識和自我市場定位。Vinz-T想要成為國內旋律說唱音樂人的「第一梯隊」。他認為目前國內深耕此風格的音樂人極少,這既是挑戰也是機遇。Rapeter吳嘉軒期待成為樸宰范那樣的文化icon,運營個人廠牌、孵化新人、拓展關聯品牌,這樣的思路下,不止是音樂,自媒體、線下演出以至于日常穿搭都是他與粉絲建立聯系的一種方式。馬赫的答案更樸素,他想做出「春晚」級別影響力的音樂。
這些逐漸走起來的rapper們背后,是新廠牌的不斷涌現。馬赫在好友揚布拉德的邀請下從西安到成都,成為全職音樂人,2024年,馬赫和揚布拉德、小艾斯、Realzat組建起新廠牌Blood studio,并發布首張EP《擾民》。同樣保留了同好性質的還有VansDaddy、Kito、李文等人組建的Candyshop,因為音樂上的先鋒性,Candyshop是最受音樂行業關注的新廠牌之一。此外,DIGI GHETTO、五人組等也是從成都長出的巡演成績極好的高人氣廠牌。
以成都為核心,這個生態的成熟是系統性的 ,《新說唱2025》總制片人、總導演左近這樣解釋年輕rapper在成都的聚集,除了chill的生活之外,從錄音到編曲,這里可以找到做音樂所需要的一切。有傳聞,成都光是非職業的MV拍攝廠牌就有十多家。
魅力在于,這里有商業,但又不用唯商業,它提供成為時代偶像的可能性,也留有保持自我的空間。《牛窩坑之子》發布后,VansDaddy進行了首次個人巡演,單場全部售罄,他說:「我不需要靠其他東西給我提升附加值,我只要坐在那里,靜下心做自己的東西,我的聽眾也會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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