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法約束公民,執法者由誰監督?劇集《以法之名》以一樁疑點重重的涉黑案、一個理想主義者的死亡為引,講述了司法系統“刀刃向內”,自查自糾的故事。
銜接上下半年劇集市場,由張譯、李光潔、蔣欣等領銜主演的《以法之名》在CCTV8、優酷播出,引發觀眾討論追看,優酷站內熱度破萬。云合數據顯示,該劇開播第三天即登頂長劇市占率榜首,最高市占率達34.1%。開播半月,“誰是真正的黑社會,誰是背后的保護傘”,迎來揭曉時刻。
《以法之名》收官之際,第一財經對話總制片人、虎鯨文娛敦淇工作室總經理敦淇,聊了聊該劇創作始末和長劇創作方法。作為入行二十余年的資深制片人,敦淇打造過《甄嬛傳》《幸福像花兒一樣》《金婚》等經典劇集;歷經行業劇變,2017年加入虎鯨文娛,從傳統制片人轉型平臺制片人,陸續推出了《重生之門》《熾道》《點燃我,溫暖你》等自制劇,覆蓋刑偵、醫療、情感等多元類型。
在敦淇看來,盡管觀眾收視習慣發生劇變,長劇仍要遵循基本創作規律,“人”是影視作品中最重要的元素:“人物比故事更重要,永遠是第一位。人物要豐滿,有血有肉,只有活生生的人才能引發觀眾的共情,也只有人物立住了,觀眾才會相信我們要講的故事。就像《甄嬛傳》,故事橋段你可能已經忘了,但你一定會記住甄嬛,她刻在觀眾心里。”
與傳統涉案題材影視劇不同,《以法之名》不以快節奏、強反轉吸引觀眾,觀看該劇前半程的體驗,甚至是“憋屈”大于“爽感”,直到播出過半,才有了情緒釋放的出口。該劇刻畫了諸多復雜人物,區別于傳統涉案劇中善惡分明、正邪兩立的人物塑造,除了個別人物純白,劇中人多少都染上了灰色。
“人這輩子,哪有不犯錯的?”故事尾聲處,主人公之一李人駿為自己開脫,也點出人性之困:困于人情與利益,在法律、道德與欲望之間掙扎拉扯。劇中主要人物的選擇和命運構成懸念本身,吸引觀眾追蹤破解;同時拷問自身,身處盤根錯節的關系網絡,在人情與法治的角力中,如何生存,如何抉擇。
從“掃黑除惡”到“檢察偵查”
6月24日,最高人民檢察院檢察偵查廳正式掛牌成立,助力嚴懲司法腐敗,維護司法公正。當天,《以法之名》在央視八套和優酷同步播出,聚焦的正是“檢察偵查”這一不被公眾所熟知的職能部門。
《以法之名》用半集時間完成了對“檢察偵查”職能的科普,借由張譯飾演的十一部檢察官洪亮之口,介紹這是一個“刀刃向內”的部門,職能是“約束自己的同志”。也正因為“刀刃向內”,該部門的檢察官幾乎被所有人避之不及。
三年前,敦淇帶著一個掃黑除惡項目找到了拍攝過《破冰行動》《冰雨火》等涉案劇的導演傅東育。在傅東育看來,類似題材如《狂飆》已珠玉在前,項目同質化嚴重,缺乏創新點。隨后,二人與最高檢影視中心副主任彭誠的交流中,確定了“檢察偵查”這一方向。
一方面,《以法之名》根植于一個經過市場驗證的領域,同樣也是由最高檢指導的《人民的名義》《巡回檢察組》等現象級作品,映證了觀眾對法治題材影視劇的需求。另一方面,它擁有獨特的題材紅利,聚焦了一個鮮為人知、尚未被影視化的領域,同時兼具掃黑、刑偵、懸疑等類型元素。觀眾期待參與司法體系中復雜案例的糾錯過程,渴望看到正義昭彰,善惡有報。基于此,敦淇判斷,《以法之名》具有“泛人群劇”的特點,一旦成功,便能做到“老少咸宜,南北通吃”。
敦淇記得,當時討論中,彭誠提到了“是黑惡一個不漏,不是黑惡一個不湊”的工作原則,給主創團隊帶來啟發。這句話后來成為《以法之名》的基底,也是該劇的名臺詞之一。
《以法之名》歷經三年創作采風,主創團隊跨越四省,查閱大量卷宗,旁聽庭審,走訪了一百余位檢察官,與犯罪瀆職人員對話。敦淇透露,在最高檢指導下,作品得以最大程度保留了藝術完整性。在他看來,《以法之名》的熱播,得益于真實力量的托底:“勝在人物、案件和情感真實。”
故事的起點是一起發生在多年前的車禍,這起被頂包的車禍案,如同蝴蝶效應一般,掀起東平市司法系統的巨震。司法系統內部人員的徇私枉法,致使民營企業家被構陷,無辜民眾受害死亡,利益經由保護傘層層庇護,被輸送至真正的黑社會手中。
“萬海不是黑社會!”律師張文菁在法庭上孤注一擲地吶喊,令一潭死水泛起漣漪;檢察官喬振興的離奇身亡,讓板上釘釘的“鐵案”變得撲朔迷離;原本準備辭職離開檢察院的洪亮,為追查好友死亡真相入局,發現最大“保護傘”竟與自己有密切關聯;為了向上攀爬,代理檢察長李人駿在將萬海案辦成“鐵案”的過程中,成了被圍獵利用的工具人。
以真實人物和案例為基礎,《以法之名》的尺度和烈度不同尋常。此前采訪中,傅東育曾談到:“若百姓蒙冤,卻發現司法部門淪為黑惡勢力的保護傘,那將是何等絕望?”《以法之名》最終想要傳遞的訊息是:司法體系不容錯漏,身處其間,同流合污是重罪,隨波逐流亦是瀆職——公正司法是維護社會公平正義的最后防線。
群像塑造,突破圈層
從《以法之名》正式播出到收官,三周時間,敦淇每天都會開著彈幕追劇,盡管在劇集上線之前,他已經看了無數遍,看到劇情跌宕處,仍會感到揪心。
敦淇發現,“憋屈”是劇集前半段播出時,彈幕中出現的高頻詞。彼時,純粹的理想主義者被害死,死后名節被污,家人活在誹謗之中,幕后黑手逍遙法外,指導組工作無法開展,陰云籠罩在每個人頭頂。正義之路,走得如此艱難。
“很多人在彈幕上評論,好憋屈啊,洪亮怎么這么慫。這其實是我們想要的(效果)。”敦淇認為,要和過去同類型作品作出差異化,就是要塑造真實鮮活的人,檢察官并非立于神壇所謂“偉光正”的人物:“洪亮、李人駿都面臨自己的困境,他們渴望堅守公平正義,在生活中、家庭中和人際關系中也會面臨窘境,在情與法之間拉扯,有人情世故的牽絆。”
人到中年,陷在生活泥潭疲憊不堪的檢察官洪亮,在身居高位的老丈人的勸說下,決定為了家庭脫下制服,換個賽道重啟人生。好友喬振興之死疑點重重,辭職計劃暫緩,就在追蹤真相的過程中,他發現多年前的一樁錯案與自己脫不了干系,身邊的親人甚至早已卷入黑社會,或淪為保護傘。善惡正邪之間,他并非全然不曾猶豫,最后“刀刃向內”,選擇忠于理想。
檢察長李人駿為了擺脫“代理”兩字,急于求成,閉目塞聽,堅持要把證據不足漏洞百出的案件辦成鐵案,釀成大錯。他是向上攀登的“官迷”,但良心并未泯滅,醒悟后選擇站在公平正義的一邊,代價是失去他曾經渴望的一切。
作為一部群像劇,劇中許多人物特別是女性角色給觀眾留下深刻印象。傅東育曾說,蔣欣飾演的檢察官鄭雅萍是一個有大量‘法言法語’臺詞要說的角色:“沒有那么多俏皮話,也沒有很多展示的空間,但是她依然可以動人。這是演員的個人魅力,透過角色的縫隙,努力讓她變得有溫度。”
董晴飾演的律師張文菁貢獻了許多尺度和烈度很大的臺詞,比如“正義沒有資格遲到,遲到的正義不是正義,頂多是真相”,“需要我是黑社會的時候,把我辦成黑社會;需要我清白的時候,把我放出來,可以這么不講法的嗎?”
在董晴看來,張文菁的魅力在于歷經世事仍保有的天真和對公平正義的信念感。她的演繹,讓一個堅韌勇敢的律師形象變得鮮活,也正是劇集開篇那句擲地有聲的吶喊“萬海不是黑社會”,為《以法之名》注入了真實而有力的靈魂。
敦淇告訴第一財經,《以法之名》之后,工作室已經完成了《追訴》的拍攝,講述的是年輕檢察官用十多年的時間,鍥而不舍追查一起搶劫滅門案的故事。該劇將與正在開發的《抗訴》《勝訴》組成檢察題材三部曲,打造系列化IP:“《以法之名》的拍攝為我們打開了一扇大門,填補了檢察題材的空白。這扇大門背后是一座富礦,比如第二檢察廳負責重案,九廳負責未成年犯罪和司法保護,還有許多寶貴的素材等著我們去挖掘。”
對話總制片人敦淇:司法題材劇集如何拿捏尺度?
第一財經:區別于傳統涉案劇,《以法之名》不以強情節、快節奏為主要看點,它靠什么吸引觀眾的注意力?
敦淇:2014年是長劇創作的分界點,所謂“流量元年”的開始,傳統敘事方法開始發生改變。2014年以前,影視劇習慣面向“泛人群”創作,之后便走向細分市場。我們工作室也做過不少懸疑涉案劇,這類劇主要就是做垂直賽道的突破,比較容易鎖定用戶圈層,滿足觀眾的審美需求。只要做好抽絲剝繭、本格推理、案件反轉、情節閉環,觀眾基本就滿足了,它主要提供的是爽感,滿足好奇心。
《以法之名》的定位是“泛人群”劇,要做到老少咸宜,南北通吃,這樣的項目在今天可遇不可求,執行起來也很困難,它意味著要做群像,每個人物都要可圈可點。一旦成功,它就能破圈。
做泛人群劇,重要的是以真摯的情感打動人心,和觀眾產生靈魂共振。情感有三個層次的遞進:對號入座,看完這個戲你會聯想起身邊的人;情感共鳴,它能成為茶余飯后的談資;靈魂共振,它會帶來人性的拷問。從這個角度來看,《以法之名》有泛人群劇的基礎,對公平正義的渴望存在于每個觀眾心中,它既回應了時代的痛點,也包含社會熱點。
這幾年,觀眾的觀影習慣已經發生改變,要求強情節、快節奏,三倍、五倍速快速拉完進度條。《以法之名》著眼于人物的命運,就像章回體小說,且聽下回分解,分解的就是人物的命運。只要人物立住,觀眾就會自然跟著人物的命運往前走,有人性的拉扯,不靠反轉就能實現共情。劇中每一句臺詞,每一個演員的表演都有深意,有豐富的細節和潛在信息值得大家反復回味。
第一財經:《以法之名》中許多配角的表演也得到了觀眾的認可,在選角上是如何考量的?
敦淇:演員的選擇首先是要適配,要貼合人物,演技足夠駕馭角色,爆發力也很重要。比如飾演張文菁的董晴,臺詞擲地有聲;再如飾演的江旭東的施京明戲份不多,但他只要坐在那里,老領導的氣質深入人心;楊爍飾演的萬海,打破了觀眾對“小包總”的印象,觀眾為他的命運糾結心痛。這個戲做“泛人群”劇,所以每個演員都要像“四梁八柱”撐住全劇,從主角到配角,所有人的表演都非常出彩。
第一財經:劇中一些臺詞、情節的尺度還是比較大的。作為制片人,如何平衡協調專家意見和主創意見,盡可能達成一致?
敦淇:我們創作全程都有專家團隊保駕護航,得益于最高檢的專業指導,最終成片最大程度地保全了藝術完整性。在尺度上,的確也有過比較激烈的沖撞,最后綜合了最高檢和其他相關部門意見。
在公檢司法題材里如何把握分寸感,是對制片人、對導演以及主創團隊的考驗,既要保證作品的相對完整性,同時也要滿足觀眾的需求,最重要的是,要保證作品的安全播出。這部戲是36集送審,36集出來,核心情節、人物框架與精神內核都得以保留,我們完成了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從觀眾心理出發,那就是一定要看清楚誰是最大的保護傘。此前,我們把人物往更極致化的方向去寫,但是關鍵位置、關鍵節點不能這樣處理,現在往回收了一些。做灰度人物,而不是把一個人做成非黑即白,其實也是這個戲在人物處理上的亮點。
第一財經:工作室正在打造系列化IP,除了檢察題材三部曲之外,還改編開發了人氣作家Twentine的“T大三部曲”,懸疑類型“重生”系列。為什么打造系列化IP如此重要?
敦淇:現在很多視聽內容載體都在瓜分用戶的碎片化時間,通過IP系列化打造,吸引觀眾眼球,與觀眾建立黏性,是國內外視聽平臺都在做的事情。現在互聯網平臺特別關注棄劇率,因為一個觀眾棄劇了,再把他請回來難度很大,獲客成本很高,因此讓IP形成系列化,能夠與觀眾建立更強的黏性。當然,系列化IP的打造首先得內容過關,否則IP立不起來,就甭想第二部了。
第一財經:從傳統制片人轉型平臺制片人,如何適應互聯網體系,又見證了哪些變化?
敦淇:我在劇集賽道已有20年經驗,2017年加入阿里,最開始有學習適應的過程,三年過去之后就得心應手了。公司對自制劇給了最大的支持,包括建機制,建團隊,拉標準化,虎鯨文娛是“科技+內容”雙輪驅動的內容公司,能看到公司這幾年在科技上的投入,在影視劇集制作當中呈現出許多優勢,比如說虛擬拍攝、云尚制片管理系統等。敦淇工作室正在開發科幻題材,相信科技能夠改變行業,原來不可能實現的,未來一切皆有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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