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極貴亦孤:長生宴上的金蟬血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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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庭蟠桃宴,唯有神仙才能分得長生果。
取經路上,妖怪們卻不敢打人參果的主意。
金蟬子轉世成唐僧,只為揭開長生背后的血腥秘密。
悟空被如來壓于五指山下,卻從不提報仇。
真假美猴王后,活下來的其實是六耳獼猴。
靈山腳下,我看到了金蟬子的血書:
“他們吃的是人,我們拜的是鬼。”
蓮花座上,佛祖的笑容第一次讓我毛骨悚然。




蟠桃宴。那地方,名字聽著就甜膩膩的,仿佛能聞到醉人的果香。可那香氣里,總纏著一絲若有若無的腥氣,像極了凡間屠戶案板上經年累月沁入木紋里的味道。我,金蟬子,坐在下首,面前琉璃盞里的仙釀清冽剔透,映著穹頂流轉的霞光,也映著席間一張張或威嚴、或超然、或笑里藏刀的臉。玉帝高居上座,聲音帶著慣常的雍容:“眾卿辛苦,長生不易,此乃天地造化之功,亦是爾等虔心修持之果報。今日蟠桃盛會,福澤共享,望諸位勤勉,莫負天恩。”




造化之功?虔心修持?我垂眼,看著盞中晃動的瓊漿,胃里卻一陣翻江倒海。那“福澤”,那“長生”,就盛在盤子里,一枚枚水靈飽滿的蟠桃,還有幾案上鎮元子獻上的、如同蜷縮嬰兒般的人參果。它們靜靜躺在玉盤里,散發著令人神魂顛倒的異香。神仙們談笑著,優雅地拿起,輕輕咬下。汁水四濺,清甜滿口。可在那清脆的咀嚼聲里,我分明聽到了另一種聲音——微弱、凄厲、絕望,像是從九幽地獄最深處擠出來的哀嚎。那不是幻覺。是我金蟬子耗盡佛眼慧心,穿透這華美天宴的幻象,窺見的真實:每一枚果子深處,都禁錮著一個痛苦扭曲、被生生煉化的生魂!那清甜,是血肉的甘美;那長生,是掠奪的詛咒!
“金蟬子,”一個冰冷的聲音打斷了我的恍惚。抬頭,是玉帝身邊侍立的卷簾大將,他眼神銳利如鷹隼,“陛下賜酒,何故不飲?莫不是……對這天地至福,心有嫌隙?”
嫌隙?何止是嫌隙!我猛地攥緊了袖中的拳頭,指甲深深掐進掌心。這滿殿的神光仙氣,這冠冕堂皇的“天恩”,全是建立在萬靈血肉尸骸上的空中樓閣!我看到了,看得太清楚了!蟠桃園里,那些被選中的“劣等”小仙、懵懂精怪,被無形的天條律令悄然抹去,投入丹爐;五莊觀后園那棵寶樹下,累累根系纏繞著多少不甘的尸骨!他們的精魄被生生抽離,煉入果實,成為維系這“天庭盛世”的薪柴!這哪里是蟠桃宴?分明是噬魂宴!
一股冰冷的怒火直沖頂門,幾乎要將我的理智焚毀。我霍然起身,琉璃盞“啪”一聲摔在光潔如鏡的云石地面上,碎裂聲刺耳。滿殿的談笑戛然而止,無數道目光瞬間聚焦在我身上,有驚愕,有探究,更多的是冰冷的審視。
“陛下!”我的聲音因極度的憤怒和壓抑而微微發顫,卻清晰地回蕩在死寂的大殿中,“這蟠桃!這人參果!它們……它們究竟是何物所煉?這長生之宴,飲的可是眾生的血淚與冤魂?!”
死寂。絕對的死寂。方才還流轉著祥光的穹頂,此刻仿佛凝固成了沉重的鉛塊,沉沉地壓下來。玉帝臉上的雍容瞬間凍結,化為一片深不可測的寒潭。王母手中的玉杯微微傾斜,瓊漿灑出,在桌案上蜿蜒如血痕。太上老君閉目,捻著胡須的手指卻停頓了。卷簾大將的手,已然按在了腰間的降妖寶杖上,指節泛白。整個瑤池,只剩下我粗重的喘息聲,和那摔碎的琉璃殘片折射出的、支離破碎的仙光。
“大膽!”一聲雷霆般的怒喝炸響,是托塔天王李靖。他須發戟張,眼中噴火,“金蟬子!你竟敢在瑤池圣地,污蔑天恩,褻瀆圣果!其心可誅!”
誣蔑?褻瀆?我環視四周,那些熟悉的面孔,此刻都罩上了一層陌生的冰殼。他們的眼神里,不再有同門論道的祥和,只有冰冷的排斥,仿佛在看一個闖入盛宴的污穢怪物。
“金蟬子,”玉帝的聲音終于響起,不高,卻帶著一種凍結靈魂的力量,每一個字都像冰錐砸落,“你心魔深重,慧眼蒙塵。所見所聞,皆是顛倒妄想。此等狂悖之言,惑亂天庭,動搖道心,罪在不赦!”
他的宣判冰冷無情。沒有辯解,沒有查證。只有不容置疑的定罪。卷簾大將上前一步,冰冷的鐐銬閃爍著禁制符文的光芒。
“著,褫奪其佛位果證,打入輪回!歷經十世劫難,滌凈心魔,重證菩提!”玉帝的聲音如同最終的喪鐘。
我被粗暴地拖離瑤池。身后,那“長生”的盛宴,在死寂片刻后,又響起了壓抑的、小心翼翼的談笑聲,咀嚼聲。那聲音比之前的喧囂更令人作嘔。我最后看到的,是玉帝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睛,里面沒有憤怒,只有一種看透了結局的、令人骨髓發寒的漠然。
十世輪回,苦海沉浮。每一世,我都帶著前塵的碎片醒來,那瑤池的腥甜,那眾魂的哀嚎,如同跗骨之蛆,啃噬著我的神魂。我見過餓殍遍野,易子而食;見過妖魔橫行,生靈涂炭;見過凡人帝王為求長生,煉丹修道,活祭童男童女……每一次慘劇,都像是天庭那場“長生宴”在人間的倒影,是那至高規則蔓延出的毒藤。長生,成了懸在所有生靈頭頂最誘人、也最致命的餌食,驅動著最原始的貪婪與瘋狂。
第十世,我成了玄奘。一個自幼通曉佛理、心懷慈悲的僧人。長安城繁花似錦,佛法昌盛。可我知道,這平靜的表象之下,是無邊苦海。我自愿請旨西行,求取真經,普度眾生。皇帝欣然應允,賜我錦襕袈裟,九環錫杖,派下三個“徒弟”。他們說我肩負重任,為天下蒼生。
啟程那日,長安萬人空巷。我騎在白馬之上,手持錫杖,袈裟在陽光下流轉著神圣的光澤。百姓匍匐,高呼“圣僧”。我微微頷首,目光掃過那三個所謂的“護法”。




齊天大圣,孫悟空。他一身金燦燦的猴毛在日頭下有些刺眼,扛著那根曾攪動天地的金箍棒,正百無聊賴地掏著耳朵,火眼金睛偶爾掃過人群,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戲謔和厭倦。他渾身散發著一種被馴服后的、慵懶的野性。可當他目光不經意掠過巍峨的南天門方向時,那眼底深處,分明掠過一絲極快、極深的痛楚與……死寂?像被什么徹底碾碎了脊梁。五指山下的五百年,究竟磨滅了他什么?那份曾經敢把天庭捅個窟窿的桀驁,如今還剩多少?
天蓬元帥,豬八戒。他腆著大肚皮,扛著九齒釘耙,正對著路邊一個賣炊餅的婦人咧嘴傻笑,涎水都快滴到衣襟上。貪婪、好色、憊懶,幾乎寫在臉上。可當一陣風吹過,掀開他油膩的衣領,我似乎瞥見頸后一道極淡的、焦黑的烙印,形狀猙獰,絕非尋常傷痕。他察覺我的目光,立刻縮了縮脖子,把衣領拉緊,那傻笑里多了幾分掩飾的慌張。
卷簾大將,沙悟凈。他沉默地挑著沉重的擔子,高大的身軀像一座移動的石碑。脖子上那串用九顆骷髏頭串成的項鏈,隨著步伐輕輕晃動,空洞的眼窩仿佛在無聲地訴說著流沙河的滔天罪孽。他低著頭,渾濁的眼神只盯著腳下三尺之地,像個最卑微的奴仆。可偶爾,當他抬頭看向云端深處,那雙渾濁的眼珠里,會閃過一絲極其復雜的情緒——是恐懼?是悔恨?還是某種更深沉的絕望?他脖上那串骷髏,每一顆都曾是試圖渡過流沙河的生靈。天庭的懲罰,讓他親手成為了那條河的“守護者”,也成了自己罪孽的永恒囚徒。
隊伍緩緩西行,離開長安的喧囂。官道漸窄,人煙稀少。風卷起黃土,帶著荒野的氣息。孫悟空跳到路旁一塊巨石上,手搭涼棚眺望,嘴里嘟囔:“這路可夠遠的,也不知何時能到那勞什子西天。”
“猴哥,急啥?”豬八戒一屁股坐在路邊石頭上,掏出個不知哪里摸來的野果啃著,汁水四濺,“慢慢走唄,有吃有喝就行!師父,前面找個地方歇歇腳吧?老豬這肚子都餓得咕咕叫了。”
沙悟凈只是默默放下擔子,取出水囊,遞到我面前:“師父,喝水。”
我接過水囊,目光卻越過他們,投向西方那無盡的天際線。這取經路,是贖罪?是修行?還是……一場精心布置的、通往最終真相(或者說最終屠宰場)的獻祭之路?這三個“徒弟”,與其說是護法,不如說是押送我的獄卒,同時也是被另一種無形枷鎖困住的囚徒。他們各自藏著怎樣的秘密?與我那被掩蓋的“褻天”之罪,又有何關聯?
西行之路,是條漫長的苦刑。風沙磨礪著皮肉,也磨礪著本就脆弱的師徒關系。孫悟空依舊是那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樣,金箍棒下妖魔授首,可他對那頂嵌金花帽下的緊箍兒,似乎全無畏懼。八戒的抱怨和偷懶成了常態,沙僧的沉默如同背負著一座無形的大山。
直到那日,我們誤入了五莊觀的地界。古木參天,靈氣濃郁得不似凡間。道童清風、明月引我們入內,言語間透著與世隔絕的清高。他們的師父,地元真君,據說與世同君,法力無邊。
“家師赴元始天尊法會,不在觀中,特命我等奉上人參果兩枚,款待故人。”清風捧上玉盤,盤中兩枚果子,形如三朝未滿的嬰孩,四肢俱全,眉眼宛然,散發著難以言喻的奇異清香,與當年蟠桃宴上聞到的,何其相似!只是這香氣更濃烈,更……鮮活,仿佛嬰孩溫熱的呼吸。
八戒的眼睛瞬間直了,口水“嘩”地流下來:“人參果!俺老豬只聽過,沒見過!乖乖,真像個小娃娃!”
孫悟空抱著金箍棒,倚在門框上,火眼金睛掃過那果子,嘴角勾起一絲極淡、極冷的弧度,像是嘲諷,又像是早已看透一切的麻木:“哼,老倌兒倒大方。”
沙悟凈只是看了一眼,便迅速低下頭,盯著自己的腳尖,脖子上的骷髏項鏈似乎無聲地收緊了些。
“此乃草還丹,”明月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傲然,“三千年一開花,三千年一結果,再三千年才得熟。聞一聞,就活三百六十歲;吃一個,就活四萬七千年。”
“長生不老?”我心頭劇震,那熟悉的腥甜感幾乎沖破喉嚨。故人?金蟬子與鎮元子有舊?這“故人”二字,如同燒紅的烙鐵燙在心上。他知曉什么?他參與了多少?
清風明月退下后,八戒早已按捺不住,搓著手,眼巴巴地看著玉盤:“師父!這可是天地奇珍!您老人家佛法高深,吃一個延年益壽!俺老豬……嘿嘿,幫您老嘗嘗咸淡也行啊!”
孫悟空嗤笑一聲,懶洋洋地挖著耳朵:“呆子,口水都流成河了!這等‘好東西’,你消受得起么?”
沙悟凈沉默地站在角落陰影里,仿佛不存在。
我看著那兩枚栩栩如生的“嬰果”,胃里翻江倒海。故人?多么諷刺的稱呼!這分明是催命的符咒!鎮元子不在?是巧合,還是刻意回避?這果子,是試探?還是……另一種形式的封口?我強壓下嘔吐的欲望,聲音因極力克制而沙啞:“此物……太過珍貴,貧僧……受之有愧。還是……原樣供奉為好。”我的手微微顫抖著,指向供奉三清的桌案。
八戒聞言,失望得如同被搶了食的豬崽,捶胸頓足:“哎呀師父!您老也太……太那個了!這可是四萬七千年啊!送到嘴邊的肉……”
孫悟空眼中金芒一閃,似笑非笑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復雜難明,仿佛洞穿了我的恐懼與抗拒。他沒再說話,只是將金箍棒換了個肩膀扛著。
當夜,道觀靜得可怕。人參果的異香在空氣中若有若無地飄蕩,如同無形的勾魂索。我盤坐榻上,默誦心經,卻無論如何也壓不下心頭的驚濤駭浪。那果子在黑暗中仿佛會發光,嬰孩的面容在腦海中扭曲、啼哭。鎮元子……他到底扮演了什么角色?他與天庭那噬魂的盛宴,有何關聯?這五莊觀,是仙家福地,還是另一個煉魂的丹房?
不知過了多久,窗外忽然傳來極其輕微的窸窣聲,像是什么東西被碰倒了。緊接著,是壓抑的、帶著狂喜的喘息,還有貪婪的咀嚼聲!
“咯吱……咯吱……”
那聲音在死寂的夜里格外清晰,一下下,如同啃噬著骨頭。是豬八戒!他終究沒能抵擋住長生的誘惑!
我猛地睜開眼,一股冰冷的寒意從腳底直沖頭頂。他吃了!他吃下去了!那是什么?是長生的靈藥,還是……被煉化的生魂?!
恐懼和憤怒如同毒藤纏繞住心臟。我沖出禪房,循著聲音奔向果園方向。月光慘白,照得園中那棵巨大的寶樹如同猙獰的鬼影。樹下,八戒正背對著我,蹲在地上,雙手捧著什么,肩膀聳動,發出滿足又貪婪的吞咽聲。
“八戒!”我的聲音因極度的驚駭而變調。
他猛地回頭,月光照亮了他那張沾滿汁水的豬臉,嘴角還掛著幾絲晶瑩的果肉,眼神里是飽餐后的迷醉,混合著被撞破的驚慌。他手里,赫然只剩下半枚殘缺的“人參果”,那斷口處,流出的不是清甜的果汁,而是一種粘稠的、暗紅色的漿液,散發著濃烈的……血腥氣!
“師……師父?”八戒下意識地把剩下的果子往身后藏,含糊不清地說,“俺……俺就嘗嘗……太香了……”
“你……你吃了什么?!”我指著他嘴角那暗紅的漿液,渾身顫抖。
八戒一愣,下意識地抹了一把嘴角,看到手指上那粘稠的暗紅,又湊到鼻子下聞了聞,臉上迷醉的表情瞬間凝固,繼而轉為極度的驚愕和恐懼:“血……是血?!不……不可能!人參果怎么會是血?!”
就在這時,一聲凄厲的尖嘯劃破夜空!
“賊和尚!毀我仙根!偷我寶貝!”清風、明月如同兩道鬼影般從黑暗中撲出,目眥欲裂,手中拂塵帶著凌厲的勁風,直取八戒!
一場混戰瞬間爆發。八戒嚇得魂飛魄散,揮舞釘耙胡亂抵擋。金鐵交鳴,道法光芒閃爍。清風明月修為不弱,含怒出手,招招狠辣。
“猴哥!沙師弟!救命啊!”八戒被打得節節敗退,哭爹喊娘。
孫悟空的身影如電般射入場中,金箍棒化作一片金光,輕易格開了清風明月的攻勢。他臉上帶著一絲不耐煩:“吵死了!兩個小道童,也敢聒噪?”
沙悟凈也沉默地加入戰團,降妖寶杖舞動,擋住了明月的拂塵。
混亂中,八戒驚慌失措,為了自保,竟猛地將手中那半枚沾著暗紅漿液的殘果,狠狠砸向寶樹樹干!
“噗嗤”一聲悶響。暗紅的漿液在樹皮上濺開。
不可思議的一幕發生了!
那棵巨大的、散發著神圣靈光的人參果樹,被那殘果的漿液沾染的瞬間,竟如同被潑了濃硫酸一般!粗壯的樹干發出令人牙酸的“滋滋”聲,迅速變得焦黑、枯萎、萎縮!仿佛一瞬間被抽干了所有生機!繁茂的枝葉如同被火燒過,瞬間卷曲、凋零!整棵寶樹,竟在幾個呼吸間,化為了一堆冒著黑煙的枯槁焦炭!一股濃烈到令人窒息的怨氣和血腥味,如同火山爆發般從枯樹根部噴涌而出,瞬間彌漫了整個五莊觀!那氣息,蘊含著無數生靈臨死前的絕望與詛咒,陰冷刺骨!
“寶樹!我的寶樹啊!”清風明月發出撕心裂肺的慘叫,癱倒在地,面如死灰。
孫悟空火眼金睛死死盯著那堆焦炭,又猛地轉向八戒嘴角殘留的暗紅漿液,眼神劇烈變幻,震驚、了然、最后化為一種深沉的、刻骨的厭惡和……悲憫?他握緊金箍棒的手,指節捏得發白。
沙悟凈看著那冒煙的枯樹和沖天的怨氣,身體難以抑制地顫抖起來,下意識地捂住了自己脖子上的骷髏項鏈,渾濁的眼中充滿了驚懼。
而我,玄奘,站在那沖天的怨煞之氣中,感受著那無數被煉化生魂最后的哀鳴,身體冰冷,如墜冰窟。人參果……果然是血食!那清甜的長生,果然浸透了最骯臟的掠奪!鎮元子,這所謂的與世同君,根本就是為天庭提供“長生食材”的……屠夫!這五莊觀,就是一座巨大的、偽裝成仙境的屠宰場!
清風明月哭嚎著,用特殊的玉符傳訊。地元真君鎮元子,回來了。
云頭按下時,帶來的不是祥瑞,而是山岳般的威壓。那是一個身著古樸道袍的老者,面容清矍,三縷長須飄灑,周身氣息淵深似海,與天地渾然一體。他落在化為焦炭的寶樹前,看著那裊裊黑煙和沖天怨煞,清冷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只有一雙古井無波的眼睛,緩緩掃過我們四人。
那目光,如同萬載玄冰,沒有憤怒,沒有責問,只有一種俯瞰螻蟻的漠然和……審視。仿佛在評估幾件損壞了重要物品的代價。
“師父!就是他們!毀我仙根!偷食寶果!”清風明月跪倒在地,指著我們哭訴。
鎮元子的目光最終落在我身上,停留了一瞬。那眼神深處,似乎有一絲極其隱晦的了然和……嘲弄?仿佛在說:金蟬子,輪回十世,你終究還是撞破了。又能如何?
他緩緩抬起右手,寬大的道袍袖口仿佛蘊藏著一個世界。一股無形的、沛然莫御的吸力驟然降臨!
“袖里乾坤!”孫悟空臉色劇變,金箍棒瞬間爆發出刺目金光,試圖抵抗。豬八戒驚恐地舉起釘耙。沙悟凈悶吼一聲,降妖寶杖橫在胸前。
然而,一切抵抗都是徒勞。在那股吸力面前,我們如同狂風中的落葉。金光破碎,釘耙脫手,寶杖哀鳴。天旋地轉,眼前一黑,無邊無際的黑暗和令人窒息的擠壓感從四面八方涌來。
不知過了多久,仿佛從深水中掙扎出來,我們重重摔落在地。眼前景象已變,不再是五莊觀,而是一處奇異的、宛如巨大布口袋內部的空間,無邊無際,混沌迷蒙,上下不分,只有灰蒙蒙的霧氣流轉。法力在這里如同陷入泥沼,運轉滯澀無比。
“完了完了!被老倌兒裝進袖子里了!”豬八戒哭喪著臉,癱在地上,“這下死定了!人參果樹沒了,他非把咱們煉成丹藥不可!”
沙悟凈靠坐在混沌的“壁”上,閉著眼,身體依舊在微微顫抖,不知是恐懼袖里乾坤,還是那寶樹枯萎時沖天的怨氣。
孫悟空卻異常沉默。他盤膝坐在混沌中,金箍棒橫在膝頭,低著頭,火眼金睛的光芒在灰霧中明滅不定。方才鎮元子那漠然審視的目光,似乎觸動了他某根緊繃的弦。他摸著自己頭上那頂嵌金花帽,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帽檐下緊箍的位置,眼神空洞,像是在回憶什么極其遙遠又極其痛苦的事情。
“師父……”他忽然開口,聲音沙啞低沉,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疲憊和迷茫,“你說……這滿天神佛,口口聲聲慈悲為懷,普度眾生……可他們自己,求的又是什么?”
我心頭一震,看向他。混沌的光線模糊了他的猴臉,只留下一個倔強又孤獨的輪廓。
“長生。”我緩緩吐出兩個字,聲音在死寂的混沌中顯得格外清新冰冷,“用眾生的命,換自己的長生。這就是他們的慈悲。”
孫悟空身體猛地一顫,抬起頭,火眼金睛死死盯著我,里面翻涌著復雜的光芒——震驚、痛苦、掙扎,還有一絲終于被點破的絕望。他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么,最終卻只是用力地、狠狠地咬住了自己的下唇,一絲暗紅的血線滲出。他猛地扭過頭去,肩膀微微聳動,像一頭受傷后獨自舔舐傷口的野獸。
那一刻,我明白了。他不是不想報仇。不是忘記了五指山下五百年的折磨。他或許比我看得更早,更清楚。他沉默,是因為他早已洞悉了這“規則”的恐怖與無解!他頭上的緊箍,禁錮的不只是他的肉身,更是他曾經敢于捅破天的反抗之心!他早已知道反抗的結局,所以選擇了沉默的煎熬。這份清醒的痛苦,比無知更甚萬倍。
袖里乾坤,無日無月。只有混沌的灰霧和令人窒息的死寂。饑餓、干渴、法力被禁錮的虛弱感,如同跗骨之蛆,一點點消磨著意志。豬八戒的抱怨早已變成了有氣無力的哼哼。沙悟凈像塊石頭,沉默地蜷縮著。孫悟空抱著金箍棒,如同入定,只有偶爾睜開的火眼金睛,泄露出內心劇烈的掙扎。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幾天,也許幾月。混沌的“天穹”忽然被撕開一道刺目的光縫!一股強大的吸力再次將我們扯了出去!
刺眼的光線讓我一時睜不開眼。等適應過來,發現自己竟又回到了五莊觀!那棵焦黑的寶樹殘骸依舊矗立著,如同一個巨大的、控訴的墓碑。而站在我們面前的,除了面沉如水的鎮元子,竟還有一位意想不到的來客——觀音菩薩。
她腳踏蓮臺,手持凈瓶楊柳,周身籠罩著柔和慈悲的佛光,與這充斥著怨煞之氣的庭院格格不入。
“阿彌陀佛。”觀音的聲音溫潤祥和,如同春風化雨,瞬間驅散了眾人心頭的幾分陰霾,“鎮元大仙息怒。玄奘乃奉旨西行,肩負重任。其徒頑劣,損毀仙根,罪責難逃。然我佛慈悲,貧僧特來求情,并設法救活寶樹。”
她轉向那焦黑的樹樁,從凈瓶中抽出楊柳枝,蘸取瓶中甘露,輕輕揮灑。點點飽含生機的甘霖落下,滲入焦黑的樹干。
奇跡發生了。
那枯死的、冒著黑煙的焦炭,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褪去死灰!焦黑的表皮剝落,露出內里翠綠的生機!細小的嫩芽從斷裂處鉆出,迅速抽枝、展葉!幾個呼吸間,一棵與之前一般無二、郁郁蔥蔥、靈光流轉的人參果樹,重新屹立在庭院之中!甚至比之前更加生機勃勃,異香更盛!
清風明月看得目瞪口呆,繼而狂喜叩拜:“多謝菩薩!多謝菩薩!”
鎮元子古井無波的臉上也露出一絲極淡的滿意,對著觀音微微頷首:“有勞菩薩。”
豬八戒看得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了,口水直流:“活了!真活了!菩薩神通廣大!”
沙悟凈也抬起頭,渾濁的眼中閃過一絲敬畏。
只有孫悟空,他死死盯著那棵“復活”的寶樹,火眼金睛的光芒銳利如刀,仿佛要穿透那層繁茂的枝葉和醉人的靈光,看清內里的本質。他的眉頭緊緊鎖著,嘴唇抿成一條冷硬的直線。這“復活”太完美,太迅捷,反而透著一種令人心悸的虛假。甘露能救草木,能救被煉化的萬千生魂嗎?這重新散發的異香之下,掩蓋的又是什么?
觀音的目光掃過我們,最終落在我身上,帶著一種悲憫眾生的溫和:“玄奘,前路艱險,魔障重重。你當約束弟子,堅定心志,莫再生事端。西天靈山,才是你證道之地。”她的聲音如同溫暖的泉水,撫慰著驚魂未定的心靈。
可我卻感覺不到絲毫溫暖。我看著那棵“復活”的、散發著更濃郁“長生”異香的寶樹,只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直竄頭頂。這“復活”,像一場精心排練的戲碼!觀音的甘露,掩蓋了寶樹枯萎時沖天的怨煞,粉飾了它噬魂的本質!她看似解圍,實則是警告!警告我們不要觸碰那不能觸碰的真相!西天靈山……證道之地?那金碧輝煌的雷音寺,究竟是極樂凈土,還是……最終吞噬一切的饕餮之口?
鎮元子沒有再為難我們。觀音的出面,代表著更高層面的“規則”達成了妥協。我們被“禮送”出了五莊觀。
重新踏上西行路,氣氛卻徹底變了。八戒依舊偷奸耍滑,但偶爾看向西方天際,眼中會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迷茫和恐懼。沙悟凈更加沉默,挑著擔子的背影佝僂了幾分。孫悟空……他變得異常安靜。不再上躥下跳,不再抱怨路途遙遠。他時常落在隊伍最后,抱著金箍棒,眼神空洞地望著前方,仿佛在凝視著某個早已注定的終點。他頭上的金箍,在陽光下偶爾反射出冰冷的光,像一道永恒的枷鎖。




取經的隊伍,如同一群走向既定刑場的囚徒。表面的目標指向靈山,而每個人心底的恐懼,卻都指向那場籠罩諸天、無人敢言的“長生”盛宴。沉默,成了最鋒利的刀,切割著本就脆弱不堪的信任。
直到那個燥熱的午后,火焰山的余威還未散盡。空氣灼熱扭曲,黃沙燙腳。一個身影攔在了路中央。
猴子。金毛,雷公嘴,火眼金睛。手持一根金光閃閃的棍子。與孫悟空一模一樣!
“呔!大膽妖孽,竟敢假冒俺老孫!”孫悟空瞬間炸毛,金箍棒直指對方,眼中怒火噴薄。
那假悟空咧嘴一笑,露出森白的獠牙,聲音也惟妙惟肖:“嘿嘿,俺才是真的!你是哪里來的妖怪,敢冒充俺齊天大圣!”
真假難辨!兩人如同鏡中倒影,同樣的相貌,同樣的神通,同樣的兵器!一言不合,便在這西行路上惡斗起來!金箍棒對金箍棒,金光萬道,瑞氣千條!打得天昏地暗,山崩地裂!從地上打到云端,從云端打到海底!筋斗云的速度不相上下,七十二變的神通彼此克制!每一次碰撞都如同天雷勾動地火,震得大地哀鳴!
我和八戒、沙僧看得眼花繚亂,心驚膽戰。根本無從分辨!他們的氣息、神通、武藝,甚至那骨子里的桀驁,都如同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別打了!別打了!”八戒急得團團轉,卻插不上手,“師父!快念念緊箍咒!試試哪個是真猴哥!”
我強壓著心頭的驚濤駭浪,雙手合十,嘴唇翕動,默念緊箍咒真言。
“呃啊——!”云端激斗的兩個身影中,左邊那個孫悟空突然發出一聲凄厲的慘叫!他猛地抱住頭,從云端翻滾下來,重重砸在地上!金箍棒脫手飛出!他痛苦地翻滾、抽搐,雙手死死摳著頭上的金箍,仿佛要將自己的腦袋撕裂!那慘叫聲撕心裂肺,聞者無不毛骨悚然。
而右邊那個“孫悟空”,卻穩穩地站在云頭,抱著金箍棒,居高臨下地看著地上痛苦翻滾的同伴,嘴角勾起一抹冰冷、殘酷、帶著無盡嘲弄的獰笑!那笑容,絕不屬于齊天大圣孫悟空!那是一種看透一切、掌控一切、視萬物為芻狗的……佛的漠然!
“妖孽!你使的什么邪法!”地上翻滾的孫悟空(或者說,被緊箍咒折磨的那個)嘶吼著,眼中是滔天的怒火和難以置信的痛苦。
“邪法?”云端的“孫悟空”嗤笑一聲,聲音忽然變得宏大、威嚴,帶著一種洞穿靈魂的力量,響徹天地,“孽畜!還不現出原形!”
只見他抬手一指!一道純正無比、浩瀚磅礴的佛光,如同實質的金柱,轟然射向地上的孫悟空!
“如來——!!”地上的孫悟空發出最后一聲絕望到極致的嘶吼,那吼聲中充滿了被至親至信徹底背叛的滔天怨毒和刻骨悲涼!那聲音,震得我神魂欲裂!
佛光瞬間將其吞沒!光芒散去,地上哪還有什么齊天大圣?只剩下一只奄奄一息、渾身金毛暗淡、蜷縮成一團的獼猴!它眼神渙散,口中溢出淡金色的血液,身體微微抽搐著。
“六耳獼猴?”八戒失聲驚呼,一臉茫然,“怎么會是它?”
沙悟凈死死盯著地上那只垂死的猴子,又猛地看向云頭那個散發著浩瀚佛光的“孫悟空”,身體劇烈地顫抖起來,眼中充滿了極致的恐懼。
云端的“孫悟空”身上金光流轉,身形面容開始變化。威嚴的佛光取代了猴毛,莊重的袈裟覆蓋了鎖子甲。眨眼間,云端立著的,已是那位端坐靈山、俯瞰眾生的——如來佛祖!
他寶相莊嚴,佛光普照,聲音宏大慈悲,如同暮鼓晨鐘,滌蕩人心:“此六耳獼猴,善聆音,能察理,知前后,萬物皆明。變化成悟空模樣,意圖阻撓取經,亂我佛法。今已伏誅。玄奘,爾等可繼續西行,勿生疑慮。”
佛祖的目光掃過下方,帶著無上的威嚴與安撫。在掃過我時,那目光似乎微微停頓了那么一瞬,如同冰冷的刀鋒掠過皮膚。
我站在原地,如同被九天神雷劈中!渾身冰冷,血液都仿佛凝固了!看著地上那只垂死的、真正的六耳獼猴,又看看云端那寶相莊嚴的如來佛祖,一個恐怖到極點的真相如同最毒的冰錐,狠狠刺入我的腦海!
六耳獼猴?善聆音?能察理?知前后?萬物皆明?
不!根本沒有什么六耳獼猴!或者說,從來就只有一只六耳獼猴!當年在靈山腳下,被如來金缽盂罩住,被孫悟空一棒子打死的那個“六耳”,才是真正的、桀驁不屈的齊天大圣孫悟空!眼前云端這位如來佛祖所變化的“孫悟空”,才是真正的六耳獼猴!它一直是如來的棋子,是安插在取經隊伍里最深的眼線!它擁有窺聽萬物、洞察人心的天賦,它模仿了悟空的一切!而今日,不過是如來親自出手,借著“辨明真假”的名義,徹底抹殺了最后一絲可能知曉真相的隱患——那只同樣知曉太多、甚至可能曾試圖反抗的、真正的六耳獼猴!如來親自扮演了“孫悟空”,然后“殺死了”自己扮演的角色,完美地完成了身份替換!從此,取經隊伍里的“孫悟空”,就徹底成了佛的傀儡!
“悟空……”我看著云端的如來,嘴唇顫抖著,無聲地呼喚著那個早已在靈山腳下魂飛魄散的名字。無盡的悲涼和深入骨髓的恐懼,如同冰冷的潮水,將我徹底淹沒。這取經路,每一步,都在佛的算計之中!我們所有人,都是祭壇上待宰的羔羊!
佛祖的身影在萬丈佛光中漸漸淡去,留下死寂的山野和地上那只瀕死的獼猴。
八戒似乎還沒完全反應過來,撓著頭:“佛祖……佛祖顯靈了?那……那猴哥呢?剛才那個……”
沙悟凈猛地低下頭,肩膀劇烈地聳動了一下,仿佛用盡了全身力氣才壓制住某種情緒。他沉默地走過去,用粗布麻衣小心翼翼地裹起地上那只氣息奄奄的六耳獼猴。獼猴的身體很輕,很冷,金色的血液浸透了粗布。它微微睜著眼,渙散的目光似乎最后瞥了我一眼,那里面沒有怨恨,只有一種解脫般的悲哀和……無聲的警告?然后,那點微弱的光芒徹底熄滅了。
沙僧將它抱到路邊一處避風的土坡下,默默地用手刨著滾燙的沙土。他沒有用降妖寶杖,只是用手,一下,又一下。黃沙磨破了他的手指,滲出血,混著泥土。八戒張了張嘴,最終什么也沒說,只是頹然地坐在地上,望著天空發呆。
我站在原地,看著沙僧沉默地埋葬那只替死鬼,看著八戒失魂落魄,看著前方通往靈山那漫長而虛幻的路。心,如同被掏空,只剩下一個巨大的、冰冷的黑洞。云端的佛光散去,只留下西天殘陽如血,將我們孤獨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仿佛通往地獄的烙印。
埋葬了那只替死的獼猴,隊伍在死寂中重新上路。沙僧依舊挑著擔,只是腳步更加沉重,那粗布包裹下沾染的金色血跡,像一塊燒紅的烙鐵,燙在他的背上。八戒偶爾偷眼看看前方那個沉默行走的“大師兄”,喉嚨里發出不安的咕噥聲,再不敢像從前那樣湊上去嬉皮笑臉。而“孫悟空”——或者說,披著悟空皮囊的六耳獼猴——他走在最前,金箍棒隨意地扛在肩上,背影依舊矯健,卻透著一股截然不同的、令人心悸的冰冷與疏離。他不再回頭,不再與任何人交流,仿佛一個設定好程序的傀儡,只知向著靈山前進。
時間在麻木的跋涉中流逝。高山翻過,大河渡過,妖魔擋路便一棒了結,動作干凈利落,卻毫無往日的桀驁與戲謔,只剩下純粹的效率。佛光越來越盛,空氣中彌漫著一種奇異的檀香,聞之令人心神恍惚,仿佛所有的煩惱、恐懼、疑問都被這香氣溫柔地撫平、掩蓋。靈山,近了。
終于,踏上了靈山凈土。腳下是溫潤的玉石鋪就的道路,兩側寶樹婆娑,奇花綻放,珍禽異獸悠閑漫步。梵音陣陣,從山頂那座金碧輝煌、瑞氣千條的大雷音寺中流淌下來,洗滌著每一粒塵埃。八寶功德池波光粼粼,池中蓮花大如車輪,綻放著柔和的光芒。一切都完美得如同畫中仙境,散發著極致的祥和與神圣。
然而,站在這片“極樂凈土”之上,我卻感覺不到絲毫溫暖。只有一種深入骨髓的寒冷和窒息。那無處不在的檀香,甜膩得令人作嘔,像一層厚厚的脂粉,涂抹在腐爛的真香之上。寶樹奇花的光澤,在我眼中也透著一種虛假的、人造的呆板。梵音灌耳,非但不能靜心,反而像無數根冰冷的針,刺穿著我的耳膜,試圖鉆進腦海,抹去我所有的記憶與堅持。
大雷音寺巍峨的殿門近在眼前。金光萬道,瑞氣千條。門楣之上,“雷音寺”三個斗大的金字,散發著無上威嚴。
“師父,到了。”走在前面的“孫悟空”停下腳步,轉過身。他的臉在佛光映照下顯得有些模糊,火眼金睛里一片漠然的金光,聲音平板無波,聽不出任何情緒。
八戒看著那宏偉的寺廟,眼中流露出癡迷和向往,喃喃道:“終于……終于到了!佛祖!真經!”
沙悟凈放下擔子,對著寺門深深垂下頭,高大的身軀微微佝僂著。
我深吸一口氣,那濃郁的檀香嗆入肺腑,帶來一陣眩暈。該來的,終究要來。我邁步,踏上了通往大殿的第一級玉階。
就在我的腳底即將離開最后一級臺階,踏上殿前平臺那光潔如鏡的金磚時,眼角的余光似乎瞥見了什么。平臺邊緣,靠近一根巨大鎏金柱子的根部,那金磚的縫隙里……好像有一抹極其暗淡的污跡?
心臟猛地一跳!那位置極其隱蔽,若非這個角度,若非我刻意留神,絕難發現。我腳步未停,裝作整理僧袍,自然地彎下腰,手指狀似無意地拂過那處金磚縫隙。
指尖傳來極其細微的、凹凸不平的觸感。不是灰塵,更像是……刻痕?
我迅速縮回手,借著僧袍寬袖的遮掩,用余光看向指尖。一點極其微小的、暗金色的粉末粘在指腹上。那顏色……像極了在五莊觀外,沙僧埋葬那只六耳獼猴時,它嘴角溢出的淡金色血液!而在那暗金色粉末之下,指腹觸碰過的地方,留下了一個極其微小的、幾乎無法辨認的刻痕印記。
一個極其復雜的梵文符號!筆畫扭曲,帶著一種刻骨銘心的怨毒與絕望!
金蟬子!
這是我前世,身為金蟬子時,在自己常用的一部冷僻佛經典籍扉頁上,親手繪下的獨有印記!除了我自己,無人知曉!
血液瞬間沖上頭頂,又在下一秒凍結成冰!我猛地抬頭,看向那巍峨的、散發著無盡佛光的雷音寺大門,仿佛那不是通往解脫的圣殿,而是吞噬一切的巨獸之口!金蟬子……他來過這里!在被打入輪回之前?還是……在被押離瑤池的途中?他留下了什么?用他的血?在這靈山腳下,諸佛的眼皮子底下?!
巨大的恐懼和一種近乎瘋狂的沖動攫住了我!我必須知道!哪怕下一秒就魂飛魄散!
我強壓下幾乎要跳出喉嚨的心臟,維持著表面的平靜,一步步踏上平臺,走向那洞開的、金光流轉的殿門。在跨過高高的門檻,進入大殿陰影的瞬間,我借著殿內明暗交替的光線掩護,迅速地將那只沾著暗金粉末和刻痕印記的手指,狠狠按在了冰涼厚重的殿門內壁上!
就在指尖觸及門壁那冰冷鎏金表面的剎那——
嗡!
仿佛一道無聲的驚雷在靈魂最深處炸響!
眼前的景象如同破碎的琉璃般片片剝落!金光、瑞氣、寶相莊嚴的諸佛、肅穆的羅漢菩薩……一切都消失了!
視線穿透了層層疊疊的、由香火愿力和無上佛法構筑的輝煌幻象,如同沉入冰冷渾濁的深水,直抵這大雷音寺最核心、最黑暗的根基!
我看到了。
就在那巍峨大雄寶殿的正下方,靈山地脈的最深處!
那是一個無法用言語形容其巨大的、沸騰的……血池!
池中翻滾的,不是水,而是粘稠、暗紅、如同熔巖般冒著氣泡的……血漿!無數扭曲的、痛苦的、半透明的面孔在血漿中沉浮、哀嚎!有人,有妖,有仙,有佛!他們的肢體糾纏在一起,被無形的力量撕扯、溶解!那沖天的怨氣、絕望、詛咒,被一股更加強大的、帶著檀香味的佛力死死壓制著,只能在這方血獄中無聲地翻滾、沸騰!
而在血池的正中央,矗立著一座龐大無比的……丹爐!
爐體非金非石,呈現出一種詭異的暗金色,上面布滿了密密麻麻、不斷蠕動的梵文符咒,如同活物的血管!爐口噴吐著粘稠的、帶著金邊的血色火焰,發出沉悶的“咕嘟”聲,如同巨獸的吞咽!爐壁上,連接著無數粗大的、如同血管般的暗金色管道,這些管道向上延伸,穿透巖層,直通上方那金碧輝煌的大殿!我能清晰地“看到”,那管道中,正源源不斷地輸送著被高度提純、過濾掉怨氣、只剩下純粹“長生精華”的暗金色液體!這些液體,通過那些管道,被輸送到大殿的每一個角落——
它們匯入八寶功德池的池水,讓池中蓮花綻放出虛假的圣潔光芒!
它們融入殿內繚繞的檀香煙氣,讓那香氣擁有迷惑心智的力量!
它們甚至……滲入那些端坐蓮臺、寶相莊嚴的佛陀菩薩金身之內,成為他們維系“金身不朽”、“佛光普照”的……養料!
這就是“長生”的真相!這就是靈山的根基!以萬靈血肉魂魄為薪柴,煉就維系這“極樂世界”不朽的魔丹!
而在那沸騰血池的岸邊,最靠近巨大丹爐的地方,一片相對凝固的暗金色血泊中,我看到了……字。
那是用最后的精魂、以指為筆、以燃燒的血肉為墨,深深烙刻在凝固血漿上的字跡!每一個字都扭曲變形,充滿了無邊的怨毒與控訴,卻又帶著一種洞穿虛妄的、絕望的清醒:
【他們吃的是人】
【我們拜的是鬼】
金蟬子!
那是我前世留下的絕命血書!他用自己被打碎的金身和燃燒的殘魂,在這吞噬萬靈的地獄核心,刻下了這泣血的真相!他被打入輪回,根本不是什么“滌凈心魔”,而是因為看到了這最深的黑暗!天庭的蟠桃,五莊觀的人參果,不過是這靈山血池盛宴流散出去的……邊角料!
“玄奘。”
一個宏大、溫和、仿佛能撫平世間一切波瀾的聲音,如同溫暖的潮水,瞬間將我從那血獄景象中拉回。
幻想破碎。眼前依舊是金碧輝煌的大雷音寺。諸佛端坐蓮臺,寶相莊嚴。五百羅漢肅穆,三千揭諦威嚴。億萬道祥和的佛光充滿了這神圣的殿堂,檀香濃郁,梵音浩蕩。
而我,正跪在冰冷的金磚地面上,前方,是那高踞九品蓮臺之上的中央佛祖——如來。
他丈六金身,光芒萬丈,面容慈悲圓滿,帶著洞悉一切、悲憫眾生的微笑。那笑容,曾經在無數佛經描繪中象征著無上的智慧與解脫。而此刻,它就清晰地映在我的瞳孔里。
溫和依舊。
慈悲依舊。
可在那雙仿佛蘊含宇宙生滅、看透過去未來的佛眼深處,我清晰地捕捉到了一絲極快閃過的、絕非悲憫的情緒。
那是一種……
洞悉獵物終于踏入終極陷阱的。
掌控一切的。
冰冷而饜足的……
玩味。
如同高高在上的神祇,俯瞰著在祭壇上徒勞掙扎的犧牲。
我跪在冰冷刺骨的金磚上,仰望著蓮臺上那至高無上的佛。佛祖的笑容慈悲圓滿,佛光普照,將大殿鍍上一層永恒寧靜的金輝。可那絲剛剛捕捉到的、深藏眼底的玩味,卻像一把淬毒的冰錐,狠狠扎進我的脊椎,瞬間凍結了四肢百骸的血液。
他看到了。
他一定看到了!看到了我觸及門壁時靈魂的震顫,看到了我窺破血池地獄時那瞬間的崩潰!金蟬子的血書,那泣血的控訴,在這位萬佛之祖眼中,恐怕不過是一出早已預料、甚至刻意引導的……戲碼?這所謂的取經,所謂的證道,從一開始,就是一場獻祭!獻祭給這靈山深處、以萬靈血肉為食的恐怖丹爐!而金蟬子的十世輪回,我的步步西行,不過是讓這場獻祭的“祭品”,變得更加“珍貴”、更加“有效”的漫長儀式!
一股巨大的荒謬感和冰冷的絕望攫住了我,幾乎讓我窒息。我甚至能聽到自己牙齒不受控制地輕微磕碰聲。周圍,是浩蕩的梵音,是肅穆的諸佛,是繚繞的、帶著迷魂異香的檀煙。八戒匍匐在地,激動得渾身肥肉都在顫抖,口中念念有詞。沙悟凈深深叩首,額頭緊貼金磚,肩膀卻繃得像一塊石頭。而那個“孫悟空”——六耳獼猴所化的傀儡——他垂手侍立在蓮臺之下,火眼金睛低垂,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如同一尊完美的、沒有靈魂的金身塑像。
這莊嚴肅穆、神圣無比的靈山極樂世界,此刻在我眼中,已然扭曲、變形。那金碧輝煌的梁柱,仿佛是由凝固的暗金血塊壘砌;那繚繞的檀煙,散發著血池蒸騰的腥甜;那端坐蓮臺的諸佛菩薩,他們慈悲的面容下,是否也隱藏著對“長生精華”的貪婪渴求?他們知曉這大殿之下的真相嗎?還是說,他們本身,也只是這龐大“長生”機器上,被滋養、也被束縛的一部分?
“玄奘。”
如來的聲音再次響起,溫和依舊,如同春風化雨,清晰地傳入我的耳中,也傳入這大雄寶殿每一個存在的意識深處。
“你十世修持,心志堅誠,歷經九九八十一難,終至靈山圣地。善哉,善哉。”
他的目光落在我身上,那目光仿佛帶著實質的重量和溫度,試圖融化我靈魂深處凝結的堅冰。那是一種絕對的、不容置疑的掌控力。
“爾等所求大乘真經三藏,乃修真之經,正善之門,能超亡者升天,能度難人脫苦,能修無量壽身,能作無來無去。”
無量壽身……無來無去……
這幾個字像燒紅的烙鐵,燙在我的意識里。長生!又是長生!用無數亡魂煉就的“無量壽身”!用徹底抹殺自我、融入這靈山血食規則換來的“無來無去”!這就是所謂的“正果”?!
一股冰冷的怒火,混合著極致的恐懼,在我胸腔里瘋狂沖撞!幾乎要沖破喉嚨,化為最凄厲的控訴!我想跳起來,想指著那高高在上的金身,想對著這滿殿的諸佛羅漢,嘶吼出地底血池的真相!想撕開金蟬子用生命刻下的血淋淋的控訴!
但……不能。
就在我情緒即將失控的臨界點,一股柔和卻沛然莫御的力量悄然降臨,如同無形的枷鎖,瞬間鎖住了我的喉嚨,禁錮了我的神魂!是那無處不在的佛光?是那帶著異香的檀煙?還是……蓮臺上那位,一個無言的意念?
我的身體僵硬,嘴巴微微張開,卻發不出任何聲音,只有喉嚨里發出極其輕微的“嗬嗬”聲,如同離水的魚。冷汗瞬間浸透了袈裟內襯,冰冷粘膩。
“阿儺、伽葉。”如來不再看我,轉向侍立蓮臺旁的兩位尊者,“引唐僧師徒,至珍樓寶閣之下,先將齋食款待。齋罷,開寶閣,將我那三藏經中,三十五部之內,各檢幾卷與他,教他傳流東土,永注洪恩。”
“謹遵佛旨。”阿儺、伽葉合十躬身,聲音清越。
齋食?
我猛地想起五莊觀的人參果,想起蟠桃宴上的“仙珍”……胃里一陣翻江倒海的痙攣!這靈山的“齋食”,又會是什么?!
阿儺、伽葉引路。我如同提線木偶般,僵硬地站起身。膝蓋因為久跪和極度的恐懼而麻木。邁步時,一個趔趄,險些摔倒。一只粗糙的大手及時扶住了我的胳膊。
是沙悟凈。
他低著頭,依舊沉默,渾濁的眼睛飛快地瞥了我一眼,那眼神復雜到了極點——有深不見底的恐懼,有一絲掙扎的哀求,還有一種……近乎絕望的認命?仿佛在說:師父,別……別做無謂的事……接受吧……他扶著我胳膊的手,力氣大得驚人,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微微顫抖著,像是在強行壓制著某種同樣想要崩潰的情緒。他脖子上那串骷髏項鏈,冰冷的骨骼貼在我的僧袍上,帶來一種死亡的觸感。
八戒似乎沉浸在抵達靈山的巨大喜悅中,沒注意到我的異樣,搓著手,舔著嘴唇,小聲嘀咕:“齋飯!靈山的齋飯!嘿嘿,不知比五莊觀的人參果如何……”
前方,阿儺、伽葉的背影在繚繞的祥云瑞氣中若隱若現,引著我們走向所謂的珍樓寶閣。那“孫悟空”沉默地跟在最后,像一個沒有生命的影子。
珍樓寶閣。名字華美,內里卻空闊得令人心慌。巨大的空間里,只有中央擺放著一張巨大的白玉圓桌。桌上空空如也。
“圣僧稍候,齋食即刻奉上。”阿儺的聲音帶著程式化的恭敬。
等待。死寂的等待。空氣中只有那甜膩的檀香,越來越濃。八戒焦躁地踱著步,肚子咕咕作響。沙悟凈垂手站在我身后,如同一尊石雕,只有扶過我胳膊的那只手,還在無意識地微微痙攣。那“孫悟空”則抱著金箍棒,倚在雕花的門框上,望著門外翻涌的祥云,眼神空洞。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只是一瞬,也許漫長如年。
門外傳來輕盈的腳步聲。
幾個低眉順目、身披輕紗的玉女,手捧玉盤,裊裊娜娜地走了進來。她們身姿曼妙,面容姣好如同玉雕,眼神卻空洞無物,仿佛精致的人偶。玉盤之上,并無想象中的山珍海味、仙果瓊漿。
只有……一盞盞。
白玉雕琢的精致小盞。盞中,盛著一種粘稠的、暗金色的液體。液體表面,氤氳著淡淡的、如同晨曦般柔和的金色霧氣。一股難以形容的異香瞬間彌漫開來,比之前的檀香更加濃郁、更加醉人,仿佛蘊含著生命最本源的誘惑,直透身魂深處!
八戒的眼睛瞬間瞪圓了,死死盯著那暗金色的液體,喉結瘋狂地上下滾動,口水不受控制地從嘴角淌下:“香!太香了!這……這就是靈山的仙漿玉液?”
沙悟凈的身體猛地一顫,如同被無形的鞭子狠狠抽打!他死死地低著頭,脖子上的青筋都繃了起來,雙手緊握成拳,指節捏得咔咔作響!那串骷髏項鏈劇烈地晃動了一下。
我的胃部劇烈地抽搐,那股熟悉的、源自靈魂深處的腥甜感再次翻涌上來!這香氣……與蟠桃、與人參果的異香同源!但更加精純,更加……致命!這暗金色的液體,分明就是從那血池地獄的巨大丹爐中提純出來、通過“血管”輸送到此的……“長生精華”!是萬千生魂被煉化后最純粹的“養分”!
玉女們無聲地將玉盞擺放在白玉圓桌上,動作輕柔優雅。暗金色的液體在盞中微微晃動,映著珍樓內流轉的寶光,散發著妖異而神圣的光澤。
阿儺尊者上前一步,臉上帶著慈悲平和的微笑,聲音如同梵音詠唱:“此乃‘無相功德露’,采靈山凈土之精粹,集諸佛菩薩之愿力,飲之可滌蕩凡塵,堅固道心,滋養慧命,得享無量清凈。”
他伸手,做了一個“請”的姿勢。
“功德露?無量清凈?”八戒早已按捺不住,第一個撲到桌前,端起一盞,貪婪地嗅聞著那醉人的異香,臉上露出迷醉的神情,“好東西!絕對是好東西!”他迫不及待地就要往嘴里灌。
“八戒!”我用盡全身力氣,從被無形禁錮的喉嚨里擠出嘶啞的聲音,帶著絕望的警告,“別喝!”
八戒的動作頓住了,疑惑地看向我:“師父?怎么了?這可是佛祖賜的……”
沙悟凈猛地抬起頭,渾濁的眼中充滿了血絲和極致的恐懼,他死死盯著八戒手中的玉盞,嘴唇哆嗦著,似乎想說什么,卻一個字也發不出來。
就在這時,倚在門邊的“孫悟空”動了。
他無聲無息地走到桌邊,伸出手,不是去拿玉盞,而是隨意地拿起桌上一柄用來切割仙果(如果有的話)的白玉小刀。那刀鋒薄如蟬翼,寒光流轉。
在所有人驚愕的目光中,他舉起小刀,沒有半分猶豫,對著自己攤開的手掌,狠狠地劃了下去!
嗤——
一道深可見骨的口子出現在他掌心!傷口處,沒有鮮紅的血液流出。
淌出來的,是粘稠的、冰冷的、如同融化金漆般的——淡金色液體!
那液體滴落在光潔的白玉桌面上,發出輕微的“嗒、嗒”聲。色澤,氣味,與玉盞中那所謂的“無相功德露”,一模一樣!
這就是上仙們,畢生追求的”長生不老“極品營養液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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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07-14 20:08:23
國外有專家評價:毛澤東之所以打仗厲害,主要有3大“看家本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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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書房
2025-07-07 22:35:03
2025-07-15 20:47:00
達峰綺 incentive-icons
達峰綺
時光,濃淡相宜,人心,遠近相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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