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日那天,鄧鄧獎勵了自己一場跨省游,從廣東出發前往上海迪士尼游玩。正沉浸在童話世界帶來的歡樂中時,她收到了母親的信息,寥寥數語卻包含了三層信息:指責鄧鄧在母親節出去玩,卻對母親沒有任何表示;今天是母親節,弟弟帶她吃了一碗面聊表孝心;母親想要一條價值幾千元的玉石手鐲,希望鄧鄧能在上海購買后,將之作為母親節禮物送給自己。
一瞬間,生日帶來的喜悅被兜頭澆滅,對話框中母親發來的“母親節都沒有表示”“弟弟長大懂事了”等字眼讓鄧鄧覺得如鯁在喉。她在個人社交賬號上發布了有關帖文,表示自己從小到大沒有過過兒童節,生日也從沒收到過禮物。她疑惑不解,為何父母在子女長大后,突然開始變得喜歡過節了?
評論區內諸多人發表了類似經歷:小時候不被重視,長大后卻被要求滿足父母的諸多期許,為父母的需求買單。
擺在這些人面前的一個現實問題是,如果自己從未被賦予儀式感,那在長大后是否要心甘情愿回饋父母?
畢業后,父母覺得我無所不能
鄧鄧首次察覺到父母想要儀式感,是在參加工作后,她發現父母總會有意或無意在春節、父親節、母親節等節假日表現出對轉賬或禮物的期待。
最開始,她會順從父母心意,假借節假日或父母的生日,為家里添置抽濕機、空氣炸鍋、按摩椅等價格不一的物品,也會在春節等特殊節日購買年貨。這些瑣碎且實用的物品價格不高,約占鄧鄧總收入的十分之一。
彼時的她能理解父母養育子女想要回報的樸素想法,也愿意為了父母花錢,讓他們在鄰里朋友面前“有面子”。可當母親因為弟弟一碗面條備受感動,而要求她花費幾千元購買手鐲時,她忽然意識到在這場名為孝順的生活實踐中,自己并非全然愿意付出。
(圖/《她的城》)
她想起自己生日那天,母親先是發信息祝福自己生日快樂,后又提到弟弟帶她吃了一碗面慶祝母親節,接著便十分自然地提到想要一條玉石手鐲作為母親節禮物。
當她表示手鐲花費超出預算時,母親仍不厭其煩地說:“弟弟太小了,他買不起手鐲。你已經參加工作,只要找到懂行的,肯定能買到便宜好貨。”
這種頗具強迫意味的話術讓鄧鄧十分抵觸。明明上大學時,自己也曾在母親生日或者母親節時購買禮物,但每次都被母親回絕。彼時母親告訴鄧鄧:“你的生活費你自己用就好,不用為我們買東西。”
母親前后轉變的態度讓鄧鄧倍感矛盾,她不理解為什么大學畢業后,母親就開始心安理得地索要禮物?難道是因為生活費出自母親,而工資源于自己?還是說,母親對女兒面臨的職場困境和生存壓力一無所知,認為女兒工資多到用不完?
更讓鄧鄧感到難受的,是母親在進行物質索取的同時,還在進行情感勒索。她每次打電話時,都會把鄧鄧當成情緒垃圾桶,不是講述在親戚那里受到的窩囊氣,就是哭訴家里的經濟壓力或者工作壓力。當鄧鄧試圖阻止母親的情緒輸出時,母親則會辯解:“正是你長大了,我才跟你說這些,因為你能幫我分析,幫我解決一些問題。如果你反應這么大,那以后我們就什么都不要說了。”
(圖/《狗十三》)
熟悉的話語往往能達到可預知的結果,鄧鄧總會在母親狀似妥協實則強勢的話語中敗下陣來,由著母親肆意輸出。
而作為接收者的鄧鄧,和多數剛邁入職場的新人一樣,處在一條尚需摸索的道路上。他們無法從父母那里獲得有效指導,卻被迫承擔起開解父母的重任。
父母似乎并不懂得,對多數人而言,畢業只是新階段的開始,并不是一瞬間長大。
不被慶祝的童年
與鄧鄧同樣陷入“送禮困境”的潘潘在2018年結婚后,開始頻繁背負禮物債,每逢父親節、母親節以及父母生日,甚至是婦女節時,父母總會暗示她該送禮或轉賬了。單次超過一千元的花費,占潘潘收入的三分之一。不僅如此,她還要在逢年過節時買一些好酒好茶看望父母。
但饒是如此,父母對她的表現也不盡滿意。他們總會當著潘潘的面,細數周邊同齡人收到的禮物,暗示潘潘通過買黃金、請吃飯、買衣服等方式表達孝心。
充滿索取意味的對話,時常讓潘潘覺得心力交瘁。有時只是收到母親的消息,她就會從心底生出煩躁不安。
(圖/《媽媽朋友的兒子》)
這種抵觸的情緒和潘潘被忽視的童年密不可分。她出生時,臉上帶有一塊碩大的胎記,烏黑的顏色從眼角下方一直蔓延到眼睛里面。小時候,她不止一次被身邊的人嘲笑,但父母對她的身心健康不管不問。初中時,她請求父母帶自己去祛除胎記,父母卻以“影響運氣”為由拒絕。直到一家醫院到潘潘家附近義診,她才獲得了首次手術的機會。
那次手術后,潘潘臉上的胎記縮小不少,卻并未被全部祛除。后來,她開始有意攢錢,并于2016年始,先后手術四次,最終才將那塊跟隨自己多年的胎記祛除。
父母不僅不理解潘潘的做法,反而認為她是因為內心不夠強大,才會過于在意別人說什么。但潘潘清楚,她真正在意的從來不是由胎記引發的那些議論,而是父母的忽視,以及自己不被重視的童年。
從小到大,她和姐姐都無時無刻不處在重男輕女的家庭氛圍里。父母雖一生未能生育兒子,卻對虛擬兒子的期許早超過了她和姐姐。他們總會在無意間說“家里這些財產要是有個兒子就好了”“女兒都是別人家的”一類的話,甚至還會在潘潘生育女兒后,頻繁向她轉發催生二胎的視頻。
(圖/《狗十三》)
所有事情中,最讓潘潘難以釋懷的,是她當年高考時明明考上了本地一所本科院校,但父親卻因為她是女兒身,以“女生畢業就要結婚,很不劃算”,且潘潘并沒有如父親期許那般報考醫學和教育學為由,將她騙出家門后藏起錄取通知書,并拒付學費,強迫潘潘輟學打工。
長大后,潘潘因為沒有學歷一直疲于生活,每月收入僅有3000元,日常穿搭不超200元,而父母似乎對她的窘狀毫無察覺,仍要求她逢年過節送禮或轉賬,并要求她送禮買的衣服、鞋子不得低于1000元。
(圖/《她的城》)
在這種高價值索取的背后,隱藏的卻是父母低價值的付出。從小,潘潘就被父母寄養在姑姑家.她不僅沒有體會到父母的關愛,還要經常忍受父母的隱形虐待。每次向父母索要生活費充值飯卡時,父母總會一拖再拖。好不容易打錢過來,也只夠吃飯,買衣服、衛生用品等則要從牙縫里省下錢。姑姑雖然對她很好,但潘潘還是學會了察言觀色。她總會幫著姑姑在其經營的飯店里洗碗、拖地,經常兩三點鐘才能吃上飯。
父母從未對她的童年遭遇進行補償,還總是貶低、打壓她和姐姐。小到家里的裝修,大到工作、人品、能力等,她們似乎無一能讓父母滿意。逢年過節時,父母卻會不吝言辭夸贊表親,說表妹或表哥為自己的父母買了黃金,還買了很多衣服。
與父母相處多年,潘潘瞬間就能理解到他們的言下之意,“無非是我們也該出錢孝敬他們”。
請不要再道德綁架我
小時候,鄧鄧一直以為周邊人和自己一樣,從沒有慶祝過生日,更不用說兒童節、春節等節日了。父母對爺爺奶奶、姥姥姥爺的態度,似乎也印證了她生活的家庭,并不是一個重視儀式感的家庭——父母總是傳統地堅守著逢年過節送禮的習俗,而很少在其他節日對父母“略有表示”。
直到和朋友聊起給父母送禮的煩惱時,鄧鄧才知道身邊不少同齡人都生活在充滿儀式感的家庭里,不僅生日,甚至節假日也有禮物或紅包。這些朋友談起給父母送禮物時,很少感到壓力,而是覺得“給父母送禮很正常,因為他們也在關愛著我們”。
朋友的話,讓鄧鄧突然意識到,自己生日那天的難過,并非源于玉鐲的價格,“而是自己小時候的需求沒有得到滿足,現在卻被要求滿足父母想要的儀式感”。
(圖/《未知的首爾》)
漫長的童年生涯里,父母從未特意為鄧鄧慶祝生日或兒童節,她也從沒有收到過生日禮物、紅包,餐桌上偶爾豐盛的食物是唯一有關生日的印記。當她嘗試向父母索要生日禮物時,每次都會被拒絕。父母總是不厭其煩地和鄧鄧說:“咱們家條件一般,不能和別人攀比,生活費要省著點花”。有時自己鬧得兇了,母親便會暴跳如雷,甚至拳腳相加。
她能擁有的、不可多得的禮物,往往帶有附加條件,比如只有在考試成績達到父母的期許時,他們才會購買禮物獎勵。
“但也許那都算不得禮物,畢竟禮物應該是不帶任何附加條件,僅為收禮之人開心的存在。”鄧鄧說,她未來也許還會給父母買禮物,但大概率不會像之前那般心甘情愿。
(圖/《煙火人家》)
去年在家時,父親再次和潘潘提起朋友的女兒給媽媽買了黃金,過生日還請父母的朋友吃了飯。潘潘聽完后,直接當著父親的面說道:“你們不要道德綁架我了,我小時候從沒過過節日,你們現在倒學會攀比了。”自覺父權被挑戰的父親,挨個和親朋好友打電話,控訴自己從未對不起潘潘,如今卻換來她這般對待。
四處告狀的父親,讓潘潘更深刻感受到了對方的索取,以及他們低價值的付出。她的父母生活在四線城市,存款總額超過百萬元,遠超身邊許多人,但他們依然很焦慮,總會不停地說:“我們能靠的只有自己。給女兒花錢,萬一離婚,錢就是別人家的了。”正是在這種觀念的影響下,父母對潘潘及其姐姐總是格外吝嗇,不僅從未出錢幫她們置辦家業,就連買給外孫女的衣服也不過幾十元,過年的紅包只有200元。
自覺從父母身上很少得到愛的潘潘說:“我在他們身上沒有看到愛,所以我不愿意回饋愛。”
今年,潘潘在父親節和母親節首次選擇了沉默。她有意脫離這種節日債,關注自己的生活,并給予女兒自己未曾得到的儀式感。
每次為女兒慶祝生日時,潘潘總能從女兒的臉上看到喜悅。看著女兒笑顏如花,她發現自己“活了這么多年,早已不喜歡生日,甚至有點害怕熱鬧”。
作者 | 舒宇| 宋爽運營| 七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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