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解讀《平凡的世界》第三部第十七章。

上回我們看到，孫少平的初戀郝紅梅兜兜轉轉，跟讀高中時根本沒看在眼里的田潤生在一起了。而這邊孫少平的感情卻仍然沒有著落。

他不是跟田曉霞好著嗎？曉霞還到煤礦來看過他，等于是向他表明了她對他的愛不會轉移呢。

確實如此。但是《平凡的世界》畢竟是現實主義巨作，跨越階層的愛情，特別是男低女高的搭配，雖然并不是不可能存在，卻至少不會那么自然而然。

有不少人詬病路遙讓孫少平和田曉霞談戀愛是脫離實際，其實且不說最后的悲劇性結局，就說在戀愛過程中，孫少平就是矛盾的。

對曉霞，他深愛著，但同時，“在他內心深處，對他和曉霞未來的結局，并沒有寄托十分的期望”：

她來了，像一股清風，一縷陽光，一時驅散了他心頭繚亂的云霧。在那短暫而美好的日子里，他再一次飽飲了愛情的甘露。時間在那一片刻不再流動。忘記了過去，也不想象未來。

他真愿那一瞬間變為人生的永恒……

現在，隨著曉霞的離去，那種繚亂的云霧又漸漸開始在他心頭凝聚。唉，一旦她在他眼前消失，她就變得像故事中的人物一樣虛幻——他又看不清她的真實存在了。

路遙說，“他的社會地位和生活道路決定了他對這件事的悲觀論斷”。又說：“他永遠是這樣一種人：既不懈地追求生活，又不敢奢望生活過多的酬報和寵愛，理智而清醒地面對著現實”。

這個觀點很現實。

不過，路遙又說，“這也許是所有從農村走出來的知識階層所共有的一種心態”。

這恐怕就不見得了。還是會有很多人的心態不像孫少平這樣。一定的自卑是共有的，但如果受了挫，歸咎于誰就有不同的選擇了。

在孫少平的想象里，“身處都市的田曉霞生活一定是滿地鮮花，一片流彩飛霞”，而他自己，“仍然是滿臉煤黑，一身臭汗，在陰暗的井下牛馬般干苦力活”。

在這強烈的對比中，曉霞之于他，就是“浪漫的彩虹，飄渺的世界”，說到底，還得“凝視著你雙腳踩踏的土地”：

大牙灣的一切對你才是真實可信的。無論這里有多么艱苦，但這里的生活是真正屬于你的。你只能在這黑色世界里，尋找你生存的價值。

不得不說，孫少平實在是太理性了。

他其實已經做好了失去愛情的準備。愛情對他來說很重要，但并非全部，而失去愛情也并不意味著失去一切：

別難過，想想看，當初你漂泊黃原，在那樣的境況中，你都從沒失去昂揚的意志；而現在，正如你已經感受到的那樣，生活才真正算走上了大路。你應該感謝命運給予你的機遇。你有了工作；你不再為吃飯和睡覺而熬煎；你還有可以自由支配的金錢。

何況，誰又能保證，他與的愛情肯定是“一道稍現即逝的彩虹”？所以簡直根本不需要傷感。

孫少平既現實又樂觀。他善于“說服和開導自己”，不會輕易“使自己的精神陷于困頓”，甚至會因對生活艱難的感受而“奇妙地對生活更加激發起了熱情”。

比如少平為自己的勞動而自豪。“盡管外面的世界很少有人想到他們的存在，但他們給這世界帶來的是力量和光明。生活中真正的勇士向來默默無聞，喧嘩不止的永遠是自視高貴的一群”。

我把這主要歸因于他讀了很多書，并且一直在讀書。讀書使他對內外兩個世界的觀察和認識擁有多個角度。

這也正是孫少平與大部分礦工不同的地方。

書上說，“對于大部分礦工來說，勞動，賺錢，睡覺，把自己的小窩盡量弄合適一些，有精力的話，再去看一場電影，這就夠滿足了”，但孫少平有不一樣的追求。

曉霞來礦上的時候，少平曾說要報考煤炭技術學校，他也真的花了很大的力氣“找全了過去高中時的數、理、化課本和一些參考書”。

我們要明白一點，這等于是從頭學起。因為“他們上學的時候，基本沒有學什么文化，大部分時間都搞了‘革命’”。

我們同時要明白，少平是完全靠抓住高強度的勞動與必要的休息之間的空隙學習。

這就使他的學習甚至比挖煤都要艱難。但對少平來說，“這種艱難帶給人的是心靈的充實。人處在一種默默奮斗的狀態，精神就會從瑣碎生活中得到升華”。

孫少平值得我們致敬。

不過呢，他所有的心理準備和在學習上的投入，都被一封信給攪亂了。

信是曉霞的信，里面也還是“她對他的熾熱感情和無盡的思念”，可是多了點內容：在信的后面，她隱約地提到和她一塊工作的一個男人似乎在追求她。而最使他震驚的是，她竟然沒有“攻擊”這個人。

曉霞并且坦率地告訴他，這個人的名字叫高朗，也是原西籍人，還是什么中央某個“老”的后人等等……

就算是少平早有準備，他還是“感到就像一塊矸石砸在了他的腦袋上，眼里火星亂飛”。

實際上，這是嫉妒。我們作為局外人很清楚，他猜測的方向是錯的。不過這很正常。如果少平看到這樣的信息能夠心平氣和，那就變成證明他對曉霞沒有愛情了。

也正是因為他早有準備，導致他想錯了方向。

但這并不意味著他想挽留這段感情，他只是需要一個緩沖。

他還是老習慣，走到了山野里，在那里咬著嘴唇，無聲哽咽，覺得自己可笑可憐。這時他還想起了當年被郝紅梅拒絕后來到原西河邊的場景。

只不過，此時的孫少平，比之學生時代經歷了更多磨煉，對生活有了更多體驗和思考，他不會讓自己在生活的折磨里沉淪：

不，你仍應該掙扎著前行。你對這件事本來就憂心忡忡，并且早已做過悲劇結局的判斷。那么，這幕殘酷的戲劇早點收場有什么不好？你仍然應該是你！你說呢？他傷感地問自己。是這樣！他悲壯地回答自己。

孫少平沒有想到，他一直惴惴不安的事終于發生了，而且來得這么快。既然或遲或早總有這么一天，也許的確越早越好。

而現實也并沒有讓他在愛情的“失落”里自傷自憐多久，因為出了一件比失戀更嚴重的事：他的師傅王世才死了。

準確地說，是在井下作業時，為了救安鎖子，王世才被一根鋼梁從肚子戳進，從后背穿出，犧牲了。

更殘酷的是，雖然死了人，生產仍不能停！“當師傅的尸體在井口的報警鈴聲中升上地面的時候，他剛剛淌過血的掌子面上，煤溜子又隆隆價轉動了……”

這就是煤礦！這就是生活……小小的愛情，又算得了什么呢？

孫少平的生活也就發生了重大的變化。這個就留到下回再說吧，歡迎留言討論。

（網圖侵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