潯陽江的浪總帶著鐵銹味。呂蒙第一次握刀時才十六歲,姐夫鄧當的甲胄壓得他肩膀生疼,可他眼里的光比刀光更烈。那些嘲笑 “吳下阿蒙” 的老兵,后來都死在了他沖鋒的路上 —— 他像頭年輕的豹子,憑著一股蠻勇,從伙夫堆里殺成了孫策帳前的別部司馬。
孫權遞來的竹簡比刀還沉。“你如今當權掌事,不可不讀書。” 吳主的聲音落在案上,他攥著兵書的手直冒汗。從前他總說 “軍中多務”,可當他真的啃起《孫子》《左傳》,才發現營帳里的油燈,比戰場上的篝火更能照見人心。魯肅過尋陽時,原想敷衍幾句,卻被他縱論天下的見識驚得酒醒 ——“非復吳下阿蒙” 這句話,原是帶著七分敬佩,三分慚愧。
荊州的霧總藏著殺機。他裝病的那些日子,關羽的使者在帳外踱步,他咳著血讓人呈上奏表,字里行間都是 “畏蜀如虎” 的怯懦。可暗里,白衣渡江的船隊已悄悄解纜,那些搖櫓的士兵,袖中都藏著他親手批注的《水戰策》。當江陵城頭的守軍發現不對時,他的刀已架在了糜芳的頸上 —— 世人只知他奪了荊州,卻不知他在軍帳里推演了三十種攻城的法子,每種都標著 “勿傷百姓”。
慶功宴的酒還沒冷透,他的病已入骨髓。孫權把他搬進內殿,隔著紗帳聽他咳血,忽然想起當年那個倔強的少年,說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他臨終前攥著未看完的《國語》,竹簡上的 “忠” 字被血浸得發黑。誰也說不清,他偷襲荊州究竟是為了東吳的疆土,還是為了證明 —— 那個被嘲笑 “無學” 的呂蒙,早已不是當年的莽夫。
建業的江邊至今有他的祠廟。香火里混著江水的腥氣,像極了他當年鏖戰的濡須口。有人贊他 “斷關羽之臂,壯江東之威”,也有人嘆他 “毀孫劉之盟,埋亡國之根”。可江水拍打著堤岸,仿佛在說:亂世里的英雄,從來不是用對錯衡量的。就像他手中的吳鉤,既能護境安民,也會沾染爭議,唯有那燈下讀書的墨痕,證明他真的活成了自己想成為的模樣。
風掠過江面,吹起祠廟的幡旗。恍惚間,又看見那個披甲的身影,左手按著兵書,右手握著吳鉤,站在潯陽江頭 —— 身后是江東的萬里江山,身前是未竟的征途,而他眼里的光,比少年時更亮,也更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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