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公英》
“蕩婦羞辱”(slutshaming)一詞意為“對女性的污名化”,包括因女性的行為和衣著而詆毀她或損壞她的名聲,一名女性一旦被貼上對應的標簽,便會遭到極大的惡意攻擊和羞辱。
在如今的互聯網中,諸如“Easy girl”“撈女”等污名化女性的詞語層出不窮。而這些詞語的背后,隱藏著不斷被強化的“雙重標準”。
正如《當我生的是男孩》作者、法國記者奧蕾莉亞·勃朗指出的,在大眾的觀念中,男性很重視積累性經驗,但女性就不可以,一個有過多性經歷的女性會被認為是“骯臟的”。并且,在這個期待女孩被動、男孩主動的世界里,性別歧視、騷擾和暴力依然是男女關系的主要特征。
為什么會出現這樣的“雙重標準”?這些觀念的形成與對女孩和男孩的教育有什么關系?我們可以培養出尊重女性的男性嗎?
奧蕾莉亞·勃朗在《當我生的是男孩》中討論了這些問題,并指出受電視、電子游戲等媒介的影響,固有的性別偏見自孩子成長時就被灌輸進他們的意識里,其背后不平等的權力結構也在不斷被強化。
“這個過度性化的社會,女性不可抗拒地淪為了物件。”我們需要更新男孩的性教育,破除大眾對“性”的誤讀。
有次在公園散步時,我看到一群正在玩耍的孩子。他們在玩一種很常見的游戲:對男孩來說,這個游戲的重點在于拉女孩的裙子(如果拉不了裙子,就拉T恤)。與此同時,女孩們不得不逃跑躲藏以遠離男孩。我不知道她們究竟是在嬉鬧還是在遭罪,而周圍的幾個成年人則冷漠地注視著這一切。對這些大人來說,這顯然是個無關緊要的問題……
我不禁想到,這個游樂場完美預示了這些孩子成年后的親密生活。這里像是某種斗獸場,女孩注定要成為獵物(視情況而定,也可能是狩獵戰利品),男孩則是狩獵者。這是一個我們期待女孩被動、男孩主動的世界。在這個世界里,情感被認為是女性化的,性則是男性化的。在這個世界里,性同意的概念與量子物理學定律一樣鮮為人知。在這個世界里,性別歧視、騷擾和暴力依然是男女關系的主要特征。
這個世界,我們很清楚,正是我們所在的世界。如果我們不花點兒時間思考一下孩子們的情感、戀愛和性教育,這個世界就不會改變。
“物化女性”的幽靈
我們生活在一個過度性化的社會,赤裸的身體和讓人想入非非的內容隨處可見。毋庸置疑,我們的孩子不能幸免。
當我還是學生時,曾做過一對小兄妹的“保姆”,每天晚上我都會去小學門口接他們放學。我還記得有天我們經過一個張貼了某內衣品牌的巨幅廣告的公交車站,畫面上一個豐滿的、衣著暴露的女人向路人投來慵懶的目光。這時候,想要目不斜視地走過去幾乎不可能!在我們交談時,我發現九歲的亞瑟完全被這張照片釘住了。
《廣告狂人》
這個小男孩什么都不想錯過,甚至還想知道更多:“為什么她沒穿外衣? 而且為什么她要擺出這種姿勢?”聽到他這么問,當時只有二十來歲的我手足無措。我能感到他想繼續這個話題,但我選擇了回避。因為我既希望能誠實地回答他,又害怕會發表不當言論,還要考慮到讓他意識到“物化女性”問題的必要,這些都讓我感到糾結。
十多年后,我也總是能回憶起當時的情景——它如此常見卻又揭示了我們所面臨的挑戰。幾乎每當我瞥見那些裝點著報刊亭門面的雜志封面時,我都會重新思考一遍那個問題。當我無數次看到廣告里出現女性身體時,我也會想起那個問題,而這些廣告這么設計僅是為了更好地向我們推銷瓷磚、沙發或洗發水(也就是說它們特別特別常見)。這一次次的觀察都讓我更加確認:在這個過度性化的社會,女性不可抗拒地淪為了物件。
2017年,法國最高視聽委員會仔細審查了超過2000個電視廣告:其中三分之二(67%)的廣告中出現了由女性扮演的性感角色,這其中又有超過半數(54%)的女性“部分或全部裸露”。但這種趨勢并非只出現在廣告中。2016年以來,湯博樂(Tumblr)上的賬號“好萊塢的無頭女性”就如其名稱所暗示的那樣,一直在整理發布各種只展示女性身體(錐形腿、低領口、豐乳肥臀)而沒有臉的影視海報。
真是富有啟發性!從《王牌特工》到《欲望都市》,再到《小黃人大眼萌》和《都鐸王朝》,影視世界一直都有將女性碎片化的惡習。此外,請記住,只有28%的女性有幸扮演過有臺詞的角色。
我們還可以說說電子游戲的世界。無論是在游戲制作工作室還是在屏幕上,那里的性別歧視現象都更猖獗。2005年,美國的兩位研究員研究了游戲中女性形象的主要特征:其中80%的女性形象被塑造成“性感”“衣著暴露”或“美麗”。
《古墓麗影》
十二年后,另一個科學團隊調查了性別歧視與電子游戲之間的關系。“基于對內容的分析能夠看出,在獲得成功的游戲中,女性要么鮮少出現,要么就是負面人物,再或者就是被拯救的公主或被征服的對象,她們都是配角,且外表被性感化了。”
在接受法新社的采訪時,洛朗·貝格如此解釋道,他是參與這一調查的研究員之一。這些極端刻板的表現形式會給玩家帶來性別歧視的影響嗎?研究員們的答案是肯定的。
在調查了13000多名十一歲至十九歲的法國年輕人后(這是迄今為止收集的最大樣本量),他們指出,電子游戲的影響比電視更甚,“無論性別、年齡、社會經濟地位和宗教信仰如何,通常情況下,電子游戲都與性別歧視密切相關”。
被各種充滿性別歧視意味的圖像所包圍,孩子們會通過內化這種“物化女性”的意象來構建自己。一個失語的女人(甚至沒有頭!)最終會淪為一具只為取悅男人而存在的軀體。這對女孩和男孩都會產生影響:對女孩來說,尤其影響了她們對身體和吸引力的看法;而對男孩來說,則是讓他們更容易認為女性的存在只是為了誘惑男人、提供需求和滿足欲望。這樣一來,只要有女孩這么做了,她就會被認為是“隨便的女孩”,不值得被尊敬。也因此,就算我們的社會文化日趨包容,固有的性別歧視偏見卻依舊很難消失。
破除女孩的被污名化
年過四十仍信奉朋克精神的克波特博士不僅是一位勇敢抗擊艾滋病的活動家,也是校園預防措施機構的組織者。有超過十五年的時間,他都在訪問法蘭西島地區的高校,與年輕人交流關于性的議題,并在每次見面會結束后向學生們分發避孕套(因此他使用的是化名)。無論他去的是什么類型的學校,他都能看到青少年的觀念仍然受到性別刻板印象的影響。
“的確,女孩和男孩對于兩性關系的想法總是存在很大的差異。有數段情感經歷的男性會被歸類為‘發電機’、帥哥,他們獲得的評價都很正面;對于女孩來說,評價則比較負面,她們會被認為是‘隨便的女孩’,這么多年過去了,這種情況并沒有改善多少。”我們坐在餐桌前,面對著一盤黎巴嫩菜時,他這么對我說。
《欲望都市》
克波特博士在課堂上看到的情況,法國國立人口研究所和法國國家健康與醫學研究院也在全法十八歲以上的人群中觀察到了。2007年,這兩家機構共同發表了《法國兩性關系調查報告》,這是對法國人兩性關系進行的規模最大的統計調查,該調查早前也曾于1970年和1992年進行過。在這次調查中,共有12000人接受了來自不同學科的研究員的采訪。
有何結論呢? 兩點:第一是當今的人比1970年代的人更重視兩性間的親密關系;第二是我們仍然會根據談話對象的性別而賦予親密關系不同的意義。報告強調:“盡管男性和女性之間的差距正在縮小,但事實證明男女的親密關系之間依然存在差異。當話題涉及到親密關系時,對女性來說,情感和婚姻是必要條件,而對于大多數男性而言,女性的多樣性和身材等都是必要的。”換一種說法就是:女性更應該忠誠于愛人,而男性更應該豐富自己的經驗。
這種性別角色的分工和許多專家一直在媒體上傳播的“兩性互補”的想法直接相關。一方面,女性生性溫柔、浪漫、被動且少有生理上的沖動;另一方面,男性天生活潑、好斗,并總是被不可避免的各種需求欲望所驅使。這一觀念仍然深深植根于人們的思想中——對法國人的親密關系的調查也顯示,73%的女性和59%的男性都認為男性比女性有更多生理上的需求。
然而,這種觀點在很大程度上已被科學研究破除。例如,2011年,俄亥俄大學(美國)的研究員特里·費希爾就進行了一項研究,以確認男性是否真的比女性更常聯想到性。根據調查,她發現,受訪男性平均每天想到性十九次,而女性則有十次。許多媒體迅速將此結果轉述為“男人癡迷于性”,卻忘了進一步說明男人也沒少考慮睡覺或吃飯。
《傲骨賢妻》
也就是說,男性會比女性更多地表達基本需求。再說,研究中也強調了,這只是一個平均值(有人更頻繁地想到性,而有人則更少)。這項研究最后的結論是:“想到性的頻率與生理性別之外的變量有關。”
加拿大研究員梅雷迪思·奇弗斯多年來一直致力于研究性行為。在一項實驗中,她讓男性和女性觀看不同類型的性圖像(異性戀的,同性戀的,自慰甚至是倭黑猩猩的性行為),并用放置在性器官上的傳感器測量他們的性興奮程度:總的來說,所有圖像都會引起女性(不同程度的)性興奮,而男性在面對其中一些圖像時則完全無動于衷。
還有一個發現是:被詢問時,女性會表示她們面對這些圖像沒有任何感覺,但她們的身體反應卻恰恰相反!身體的反應和參與者自己的表述之間存在差異的現象,在男性中卻沒有出現。這表明女性的欲望在很大程度上被低估了,甚至是完全被忽視了,就連女性自己都沒意識到。
《本能》
這沒什么好驚訝的。從古至今,女性的性行為一直被嚴格禁止,她們因此承受著巨大的社會壓力。男性很重視積累性經驗,但女性就不可以,否則她們就會被歸類為“隨便的女孩”和“蕩婦”。這就是所謂的“雙重標準”,即同樣的行為,根據行為人所屬的社會群體不同,而受到不同的評判。“一個有過性經歷的女性會被認為是‘骯臟的’。但對男性來說,這都不是事!”克波特博士在與年輕人的交流中觀察到。
即使在今天,貞潔仍然被視作女性的“珍寶”(需要保護),而對男性來說,這卻是一種負擔(需要盡快甩掉)。網上一搜就會出現幾十頁專門討論這個問題的論壇網站,在這些論壇里,類似的言論層出不窮:“我都快上大學了,但還沒跟女孩發生過關系,更慘的是,我還沒有在真正意義上和女孩約會過。在我這個年紀,這事真的很嚴重,好丟臉。”像這樣的信息,網絡上不在少數。這也再次提醒我們,男子氣概的模型在持續影響著男孩對親密關系的看法和態度。
(總是)男孩在主導
第二次婦女解放運動發生五十年后,兩性關系卻仍然在以男性為“主導”。“在一切與決策有關的問題上,我們都有具體的事要做:誰先采取行動?誰先挑逗?誰先勾搭?誰有權拿主意、出現和說話?誰應該占據空間?如今,這些主要還是男性在做。”透過觀察,克波特博士得到了這一結論。
據他所說,這種權力關系的不對稱很早就出現了。從小學開始,老師會更多地與男孩互動,把發言權交到男孩手上。女孩們被打發到操場邊緣時,男孩們卻總是占據著(操場的)中心位置。這種權力關系在公共空間中一直存在,絕大部分的公共空間仍然被男性占據(且被認為是男性專屬的)。
《壞孩子的天空》
Manspreading(我們可以將其翻譯為“男性開腿”“男式占座”或更粗俗直接的“水晶睪丸綜合征”)就是其中一種現象,即許多男人在公共場所坐下時,總是將雙腿分得非常開,迫使他們鄰座的人(更常見的是他們鄰座的女性)縮成一團。
這種現象導致人們在紐約、首爾、鹿特丹和馬德里等城市發起運動,倡議男性們不要占據所有空間。這可能有些好笑,但也的確質問了我們教育男孩(和女孩)的方式,這些教育包括他們與自己的身體、他人以及權力的關系。
從很小的時候開始,男孩就習慣了處于中心位置,樹立威信,做出決定。“這會造成脆弱的親密關系。”克波特博士觀察到。他用更專業的語言進一步解釋:“如果一個女性迫于壓力與男性進行無防護措施的性行為(這種壓力常見于異性戀夫婦之間),那么這絕對與我們從蹣跚學步以來就賦予彼此的社會角色有關。”媒體所呈現的內容,還有色情產業的產品,都強化了這種模式。
為了更平等的未來
讓我們與蕩婦羞辱作斗爭。“蕩婦羞辱”(slutshaming)一詞由北美女性主義者提出,意為“對女性的污名化”,包括因女性的行為和衣著而詆毀她或損壞她的名聲。盡管如此,當我們的朋友珍妮斷言,那些穿著裸露招搖過市的女孩“不自重”時,我們也認同了,而當表親休伯特因為某個女人經常換伴侶,就評價她是“交際花”時,我們也附和了。
通常這些困擾著女孩的“壞名聲”都是由很小的事情引起的,如穿著、言行等。蕩婦羞辱的想法正是來源于認同一些女性是值得尊重的,而另一些不值得。順著這個邏輯得到的結果就是,不值得被尊重的女性即便受到侮辱、毆打,甚至被逼自殺,她也不該抱怨(“她不該穿成那樣”“誰讓她不檢點的”……)。
《西西里的美麗傳說》
這就是為什么蕩婦羞辱是一種災難,我們必須與它作斗爭。(更何況對男性而言不存在與之相同的困擾)。在家里也一樣,因為我們輕蔑地談論一些女孩時,就是在向孩子們暗示,外表性感或情感經歷豐富的女孩不值得被尊重。很顯然這是一個問題。
我們要揭開男性和女性親密關系的神秘面紗。這是一項長期工作,我們需要從幼兒時期就開始解構與“男性化”和“女性化”相關的刻板印象,這其中就包括質疑許多圍繞兩性行為展開的先入為主的觀念。而等孩子長大到一定年紀時,我們可以提醒他們一些簡單的事實:
· 女性也有欲望;
· 女性與男性一樣,有權享受自由;
· 女性的擁有親密關系并不比男性的可恥;
· 男性并非都是性活躍的;
· 男性也重視柔情;
· 所有的取向都是值得尊重的。
消除男孩們的疑慮。兩性關系的好壞主要取決于情感,而非其他。至于有些男孩可能會遇到的功能障礙,它的確有可能發生!但也沒關系。所有男人都有可能面臨這種狀況,哪怕是在他們對伴侶有欲望的情況下。(因此,交流和善意在親密關系中就顯得尤為重要了。)
《老友記》
給他們一個正面的(和更平等的)形象。兩性關系并不是支配的同義詞。我們要向男孩解釋清楚,只有在征得對方同意的基礎上,支配才可以是雙方情感生活中的一部分,且由哪一方主導都行。
讓我們記住:尊重他人并關注對方,并不意味著就注定會無聊乏味。與之正相反,擺脫刻板印象的束縛意味著有機會發現真正的自己;意味著要讓自己被內心的感受所引導,而不是強迫自己追隨偏見;意味著能夠向對方敞開心扉,而不用害怕被評判;還意味著讓自己有機會擁有更豐富、更充實的生活和體驗。
第一本針對男孩的女性主義教育書
揭示男孩的成長危機
重思性別教育中的缺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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