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孫葆元
鞭指巷
往昔,濟南的華彩在巷子里。一巷煙火百姓家是當代的事,往前推八十年,巷子都是商賈之地。今天的人,只知道鞭指巷里有陳冕狀元府,卻少有人言及那里曾是濟南城最繁盛的古玩街。古董交易是中國傳統文化的大項,歷來受文化人重視。鞭指巷里的客人均出自詩書人家。盛世古董是鎮宅之寶,亂世古董是居家之贅,古董的收藏與變現一直在時空中轉換著,就催生了古董市的繁榮。鞭指巷里的大宗交易,其實就相當于今天的拍賣會。聚無定期,有貨就拍,無貨免擾,拍賣時以抽簽順序出價,市場井然有序。
在鞭指巷漫步,偶見濟南市收藏家協會居于一座院落,不禁欣然于懷。這個協會找對了地方,這里徘徊著歷代收藏家的魂。
衛巷
衛巷是古老的,磚古老了就斑駁,石古老了也會“生銹”,是黑黢黢的石銹,既有人手撫摸上去的污漬,也有歲月流過遺落在上面的塵埃。衛巷的墻就是這樣銹跡斑斑,那是歲月的包漿。人走進巷子,猶如走進一卷歷史畫卷,門庭參差,曲徑如腸。不遠處,泉城路上紅塵滾滾,人車聲喧,進得門庭便如禪院,真是鬧中取靜之處。友人張先生就居住在此巷中。上世紀70年代,一書難求,碰到難處便請張先生幫忙,其父是書店座上客,拜托老人家為書疏通。一次到張先生家取《稼軒詞編年箋注》,邁上幾級石階,拐進二道院門,進入一個客廳,廳堂不大,整潔素雅,立一書柜,竟是一柜“二十四史”。
巷子中段有一座觀音禪院,我去時,禪院已毀,改成民居,山門猶在,石砌的門樓上寺名赫然。史載,這里曾是送子娘娘的福地,求嗣者絡繹不絕。只有翻動歷史的書頁時,往事才帶著舊卷的蒼黃走進我們的記憶。如今,衛巷舊跡何在?在泉城路新華書店對面處。
剪子巷
如今的剪子巷是安靜的,隔著一堵墻,能聽得見趵突泉的喧騰。昔日的剪子巷曾是一條五彩的巷子,出西城門,進巷口,一頭就撞入了斑斕。賣彩色風車的、賣戲裝的、賣彩絲線的、賣服裝的,極盡粉飾,把一條巷子打扮得流光溢彩。
剪子巷當然賣剪子,出西門那一段泉城路,過去叫估衣市街,從估衣市街進剪子巷北口,刀剪鋪面鱗次櫛比。所有的刀剪鋪都是前店后坊,站在店前,能聽到店后鐵錘敲打在鐵砧上的撞擊聲和風箱呼呼的鼓風聲。
剪子巷是鐵打的巷子,又是云錦飛舞的巷子,走在巷子里,一會兒鏗鏘如鐵,使人熱血沸騰;一會兒柔情似水,是水袖拂動了趵突泉的清波。愈往南走,就走成了水巷。東邊廂趵突泉水呼嘯奔流,西邊廂是煙火人家,門敞開著,路人可以看見室內的八仙桌和桌后的中堂掛幅。房前就是幾方泉池,水從池中溢出來,沿著滿街的石板縫流淌。
有一年夏天,連下了幾場雨,再走剪子巷,臨街的人家滿室竟溢出泉水,水與門檻齊,越過門檻順著石階流下。一位婆婆坐在門首的馬扎上納著鞋底,任水從腳下流過。真是風街水巷,剪子巷的房宇都是建在泉水上的。
四百年剪子巷,它的前世是濼源門外的蓮塘藕池,趵突泉水滋潤著它,沿城蘆葦蕭蕭,水道縱橫,便有大小板橋連通。清末,這里有一次手工業作坊的駐足,應該是洪爐與鐵砧的交響,否則怎有剪子巷的命名?手工業是近代商業的“催生婆”,直接催生了市井繁榮。不必探究剪子巷昔日的蓄聚,只需一個市場需求的緣由就可以聚起一場商業盛事。然而,滿街牌匾紛紛落下,留存的只是記憶里的名號。
我的母親當年初到濟南,游剪子巷,父親為她買下一把剪子。那把剪子陪伴了她終生,直到她離去,又陪了我們經年,鈍了磨一磨,照樣鋒利。磨剪子的人說,這把剪子的鋼好,才能使用至今。去杭州時買過一把“張小泉”剪子,可與剪子巷的剪子媲美??墒?,剪子巷里空空,那把能夠剪裁風云的剪子呢?
(作者為山東作家協會會員、《中華辭賦》社會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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