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隆隆——"
一道閃電劈開夜空,照得李家村忽明忽暗。李善仁剛把曬好的草藥收進屋里,豆大的雨點就砸了下來,打得瓦片噼啪作響。
"這雨來得真急。"他揉了揉酸痛的腰,剛準備吹燈歇息,院門突然被拍得震天響。
"李郎中!李郎中救命啊!"
那聲音帶著哭腔,在雨夜里格外凄厲。李善仁心頭一緊,連蓑衣都來不及披,趿拉著布鞋就沖去開門。
門外站著個渾身濕透的莊稼漢,正是鄰村王家的二小子。雨水順著他的斗笠往下淌,臉上分不清是淚是水。
"我媳婦...我媳婦難產了..."王二撲通跪在泥水里,"接生婆說胎位不正,再拖下去怕是...李郎中,求您救命啊!"
李善仁心里咯噔一下。王家的媳婦懷的是頭胎,身子骨又弱,這情況兇險得很。
"快起來!我這就去。"他轉身沖進屋里,三兩下收拾好藥箱,特意多拿了幾包止血散和參片。
"師父,這么大雨..."小徒弟阿福揉著眼睛從里屋出來。
"你守著家,我去去就回。"李善仁把蓑衣往身上一裹,又抓了盞油燈塞給王二,"走!"
兩人一頭扎進雨幕里。夜黑得伸手不見五指,只有油燈那點黃豆大的光亮在風中搖曳。山路早被雨水泡成了泥塘,每走一步都像踩在漿糊上。
"李郎中,您慢些..."王二喘著粗氣在后面喊。
"慢不得!"李善仁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前趕。雨水順著蓑衣縫隙往里灌,里衣早就濕透了,貼在身上冰涼刺骨。可他心里跟火燒似的——產婦拖不起啊!
路過老槐樹時,一陣怪聲突然從草叢里傳來。
"嘶...嘶嘶..."
那聲音斷斷續續,混在雨聲里幾乎聽不見。可李善仁行醫二十載,對痛苦的呻吟最是敏感。他猛地剎住腳步:"等等!"
"怎么了?"王二急得直跺腳,"李郎中,咱得快..."
"你聽!"
撥開齊腰深的茅草,眼前的景象讓李善仁倒吸一口涼氣。一條足有成人手臂粗的青黑色母蛇盤在草窩里,腹部鼓得像個小西瓜,正痛苦地扭動著。它身下已經有個沾著粘液的蛇蛋,可后面的蛋明顯卡住了,隨著母蛇的抽搐時隱時現。
"哎喲!長蟲!"王二抄起棍子就要打。
"別動!"李善仁一把攔住他,"它在生產。"
湊近看才發現,母蛇的鱗片黯淡無光,信子吐得有氣無力,黑豆似的眼睛里竟泛著水光。見有人來,它本能地昂起頭,可很快又軟綿綿地垂下去,只剩肚皮還在痙攣似的抽動。
"李郎中,咱別管這畜生了..."王二拽他袖子,"我媳婦等著呢!"
李善仁卻蹲了下來。雨水順著他的斗笠邊沿滴在蛇身上,那母蛇突然抬頭望向他,眼神竟像極了當年難產時拉著他的手的張嬸。
"都是當娘的..."他喃喃道,鬼使神差地放下藥箱。
"您瘋了?這可是五步蛇!被咬著要出人命的!"
李善仁沒理會,輕輕摘下手上的銀戒指——這是祖傳的避毒物件。他試探著伸手,母蛇突然劇烈掙扎起來,王二嚇得往后蹦了三尺遠。
"別怕..."李善仁聲音輕柔得像在哄孩子,"我是來幫你的。"
說也奇怪,那母蛇竟真的不動了,只是警惕地盯著他。李善仁慢慢靠近,發現卡住的蛇蛋已經能看見一點,但被逆鱗擋著出不來。
"得把這片鱗撥開..."他咬咬牙,從藥箱取出竹鑷子。母蛇的鱗片冰涼濕滑,鑷子剛碰到就劇烈顫抖。李善仁額頭沁出冷汗——這活計比給大姑娘挑扎進肉里的繡花針還難。
"祖宗哎..."王二急得直轉圈,"這要弄到啥時候去?"
李善仁沒吭聲,全神貫注地調整角度。突然,母蛇猛地一掙,毒牙擦著他手背劃過!
"啊!"王二慘叫一聲,卻見李善仁的手完好無損——原來那蛇臨到頭偏了偏頭,竟是故意沒咬他。
"多謝..."李善仁長舒一口氣,趁機用鑷子輕輕撥開逆鱗。母蛇突然劇烈收縮腹部,那個發白的蛇蛋"噗"地滑了出來,緊接著又是三個。
"好了,好了..."李善仁抹了把臉上的雨水。母蛇虛脫似的癱在草窩里,卻還掙扎著用腦袋把蛇蛋往身下攏。它抬頭望了李善仁一眼,眼神竟透著幾分人性化的感激。
"李郎中!"王二都快哭出來了。
"這就走!"李善仁匆匆起身,臨走前又回頭看了眼。母蛇正用信子輕觸每個蛇蛋,雨幕中隱約可見它額頭上有一道月牙形的金紋。
跑出十幾步,李善仁突然腳下一滑,藥箱摔出去老遠。王二手忙腳亂地幫他撿,卻發現裝參片的瓷瓶碎了,藥材泡在泥水里全糟蹋了。
"完了..."王二面如死灰,"我媳婦就指著這個吊氣..."
李善仁卻盯著草叢出神。方才救蛇時,他恍惚看見附近長著幾株七葉蓮——這野生的止血奇效藥,可比人參還難得。
"走!"他拽起王二繼續狂奔,心里卻記下了位置。雨越下越大,兩人的身影漸漸消失在蜿蜒的山路上。誰也沒注意到,那條母蛇一直昂著頭,目送他們直到看不見為止。
李善仁跟著王二沖進王家院子時,屋里傳出的呻吟聲已經微弱得像蚊子叫。院子里擠滿了人,王老漢蹲在門檻上抱著頭,接生婆張嬸正端著盆血水往外走,一見李善仁就喊:"哎喲我的老天爺!您可算來了!"
"現在什么情況?"李善仁甩掉蓑衣,藥箱上的水珠甩了一地。
"孩子一只手先出來卡住了,折騰了大半天..."張嬸壓低聲音,"剛才還大出血,我拿熱毛巾堵著..."
李善仁心頭一沉,三步并作兩步沖進里屋。濃重的血腥味撲面而來,油燈的光暈里,王嬸臉色慘白地癱在炕上,身下的被褥已經被血浸透了一大片。更糟的是,從被角露出的那只嬰兒的小手已經泛出青紫色。
"李...李郎中..."王嬸氣若游絲地喚了一聲,眼皮直打架。
"別睡!千萬別睡!"李善仁一把抓住她冰涼的手腕,脈象弱得幾乎摸不著。他轉頭吼道:"熱水!干凈布!再找根參來!"
王二帶著哭腔:"參...參片都在路上摔沒了..."
李善仁這才想起那瓶打碎的參片,暗罵自己糊涂。他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仔細檢查胎位。果然是最兇險的橫位難產,孩子肩膀卡在產道里,再拖下去必定一尸兩命。
"來,幫我按著這里。"他指揮王二和張嬸按住產婦的腿,自己抹了把汗,小心翼翼地托住那只伸出的小手。以往遇到這種情況,他會用巧勁把胎兒轉正,可現在...
"啊!"王嬸突然一聲慘叫,身下又涌出一股鮮血。李善仁的手也跟著一抖——胎兒的小手在他掌心輕輕抽搐,像是最后的掙扎。
"造孽啊..."張嬸已經開始抹眼淚,"這孩子怕是..."
李善仁眼前突然閃過雨夜里那條母蛇絕望的眼神。他猛地抬頭:"王二!快去老槐樹往東二十步的草叢里,找一種七片葉子的草藥,葉子背面有紫紋!"
"現在?"王二愣住了。
"快去!"李善仁一腳踹在他屁股上,"再晚就來不及了!"
王二跌跌撞撞沖出門去。屋里重歸死寂,只剩油燈偶爾爆出燈花。李善仁繼續試著調整胎位,可每次稍一用力,王嬸就痛得幾乎昏厥。血越流越多,浸透了墊著的草木灰,滴滴答答落在地上。
"李郎中..."王嬸突然抓住他的袖子,"保孩子...求您..."
李善仁鼻子一酸。十年前他師父臨終前說過:產房就是鬼門關,郎中要當那守門人。可眼下這道門,他怕是守不住了...
"嘶——"
一聲細微的響動從房梁上傳來。李善仁下意識抬頭,差點叫出聲——那條青黑色的母蛇不知何時盤在了房梁上,月牙金紋在昏暗的光線下若隱若現!它正沖著他輕輕點頭,信子一吐一吐。
張嬸順著他的目光看去:"您瞅啥呢?"
"沒...沒什么。"李善仁心跳如鼓,再定睛看時,母蛇已經游走到產婦正上方的房梁。它突然垂下半個身子,黑豆似的眼睛直勾勾盯著王嬸隆起的腹部。
說也奇怪,李善仁福至心靈,鬼使神差地伸手按向產婦右腹斜上方——這個位置他之前從未嘗試過。就在他手指觸到的瞬間,母蛇的尾巴尖輕輕擺了擺。
"王嬸,再使把勁!"李善仁突然有了主意,"來,跟我數——一、二、三!"
隨著王嬸撕心裂肺的喊聲,李善仁感到手下的胎兒突然動了一下!他趁機輕輕一推,卡住的肩膀奇跡般地滑開了。
"頭出來了!"張嬸尖叫一聲。
就在這時,王二渾身是泥地撞開門,手里攥著幾株草藥:"找著了!是這個不?"
李善仁顧不上回答,抓過草藥塞進嘴里胡亂嚼了幾下,連同汁液一起敷在王嬸出血的產道上。七葉蓮的奇效立刻顯現——血流肉眼可見地變緩了。
"再用把力!"李善仁托住嬰兒的頭,"快!"
隨著最后一聲慘叫,一個渾身青紫的嬰兒終于滑入李善仁手中。他利落地剪斷臍帶,倒提著在孩子屁股上拍了兩下。
"哇——"
響亮的啼哭劃破夜空。張嬸手忙腳亂地用溫水擦洗孩子,眼淚啪嗒啪嗒往下掉:"是個帶把的!王家有后了!"
李善仁長舒一口氣,這才發現自己的衣服已經濕得能擰出水來。他下意識抬頭看向房梁——哪里還有母蛇的影子?只有一道水痕蜿蜒到窗邊,像是有什么東西爬過。
"神了!"王二撲通跪在地上直磕頭,"李郎中您真是華佗再世!"
李善仁擺擺手,目光落在窗欞上。借著晨曦的微光,他看見一片青黑色的蛇蛻掛在窗邊,在風中輕輕搖曳,仿佛在向他告別。
三日后,李善仁再次路過老槐樹。鬼使神差地,他撥開那片草叢——母蛇和蛇蛋早已不見蹤影,但在草窩中央,靜靜地躺著一株并蒂七葉蓮,陽光下泛著奇異的金紫色光澤。
"師父!快來看!"跟在后面的阿福突然驚呼。樹根處盤著一條小蛇,通體碧綠,唯獨額頭有一道月牙形的金紋。見人來,它不躲不閃,反而昂起頭點了三下,然后"嗖"地鉆進了草叢。
李善仁小心地采下那株七葉蓮,輕聲道:"萬物有靈啊..."
從此,李善仁出診時總會在藥箱里備些蛇愛吃的雞蛋。而王家那個虎頭虎腦的小子,取名叫"王蛇保",長大后成了方圓百里最好的捕蛇人——奇怪的是,他從不傷害額頭有月牙紋的青蛇。
有人說,在雷雨交加的夜晚,曾看見一條額帶金紋的大青蛇盤在老槐樹上,守著樹下經過的行人。但若有人想靠近細看,它就會消失得無影無蹤,只留下一縷若有若無的藥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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