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報記者 郭曉龍
1998年拍攝的正在錄入手術數據的別克。
2024年2月別克在人民大會堂獲頒中國政府友誼獎。
別克(左)在為患者做手術。 本文圖片均為大慶眼科醫院提供
清晨7點半,黑龍江大慶眼科醫院2樓的燈光亮起。一位白須醫者正俯身調整裂隙燈角度,器械在無影燈下泛著光澤。距離開診還有半小時,卡培拉別科夫·薩夫留別克·薩達維奇——這位被親切喚作“別大爺”的哈薩克斯坦醫生,正為即將到來的患者做準備。
走進別克所在的診室,墻上的世界地圖上有根紅線引人注意,紅線連接著哈薩克斯坦阿拉木圖和中國黑龍江大慶,線上綴滿患者疊的千紙鶴與感謝卡片。辦公桌上擺著的全家福里,身著哈薩克斯坦長袍的別克、一襲旗袍的妻子與穿著漢服的女兒依偎而笑……
這位“光明使者”,在中國工作了26年,醫治了20多萬名患者,參與并見證著這片土地的變化與發展。
抉擇:風雪中的醫者誓言
上世紀90年代,作為哈薩克斯坦國內一名出色的眼科醫生,別克多次受邀來中國工作、交流。1998年寒冬,38歲的別克來到大慶。作為哈薩克斯坦阿拉木圖眼病研究院的骨干專家,他此行本是一次短暫的學術交流。抵達大慶眼科醫院時,他看到中國醫生們正徒手搬運沉重的設備,凍得紫紅的手指在病歷本上書寫,討論病情的場景卻很火熱——中國同行在有限條件中迸發的專業與熱忱,深深擊中了他。
“我要留下。”未等院長在板房中遞來熱茶,別克已下定決心。那年,他加入團隊留了下來,對醫院進行技術援助,成為這家初創醫院的首批外籍專家。他帶來了角膜放切術、視網膜血管接通術和后鞏膜加固手術三種技術,填補了當時大慶市眼科界的空白。
首月接診的近視男孩成為別克的初次考驗——手術需在角膜精準制作16個切口,男孩因害怕不是很配合,醫生7次才完成手術全部流程。當少年摘下紗布喊出“我看見光了!”,別克激動地流下了熱淚。
對于別克來說,語言關比北疆的嚴寒更難攻克,連最基本的“睜眼”“閉眼”都要靠手勢比畫。因此,最初的診室里掛滿了他手繪的示意小圖:畫著太陽表示“睜眼”,月亮示意“閉眼”。宿舍墻壁也貼滿了漢語卡片,他閑下來就逮著護士學東北話:“這叫‘刺撓’?眼睛癢就說這詞?”
如今,別克不僅能用中文流利問診,“得勁”“瞅啥呢”更是說得正宗。去年冬天,一位來做復查的老大娘感嘆:“這洋大夫咋比本地人還懂咱這疙瘩的話呢?”引得候診區一片暖融融的笑聲。
二十六載春秋流轉,診室記錄本已疊成小山。第20萬次接診那天,護士悄悄在病歷頁貼上金色星星。別克只是如常將康復患者送到電梯口——這是他雷打不動的“幸福儀式”。“醫生是讓人幸福的職業,看到患者康復回家時,我總是非常開心!”他撫摸著泛黃的初診記錄本,目光溫柔,“讓患者恢復光明,是我生命里最閃亮的勛章。”
跋涉:點燃4萬農村患者光亮
別克最為牽掛散落于偏遠鄉村、求醫艱難的眼疾患者。
綏化鄉間的王大爺依然記得,2015年的一個冬日,別克頂著零下25攝氏度的嚴寒,在鄉衛生院條件有限的診室里為他檢查。
“當時別大夫就蹲在地上,趴在我眼睛前照了很長時間,他的睫毛結了一層白霜。”王大爺被檢查確診為糖尿病性視網膜病變后,別克立即聯系醫院開通綠色通道,還為王大爺制定了詳細的治療方案。
幾個月后,王大爺視力從0.02恢復至0.6。這樣的下鄉義診,別克一堅持便是20多年,累計行程逾4萬公里——相當于繞行赤道一周。他的足跡覆蓋大慶五區四縣及黑龍江西部20多個偏遠鄉鎮,為4萬余名農村患者點燃光亮。
大慶眼科醫院副院長原浩晏回憶道,下鄉途中,別克常與精密儀器一同擠在面包車后排顛簸數小時,下車后執意扛起幾十斤重的設備。一年寒冬,別克赴大慶林甸縣義診,車輛深陷積雪。他二話不說跳下車加入推車行列,寒風中,白大褂下擺迅速凝結出沾滿泥土的冰凌。
醫者仁心在危急時刻更顯珍貴。一次義診中,別克接診了一位孕中期的高齡孕婦,眼部突發嚴重葡萄膜炎,稍有不慎可能導致永久失明。面對用藥難題,別克心頭唯有一個信念翻涌:“一定把她治好!”精準用藥后,患者病情好轉。后來她平安生產,特意抱著健康嬰兒前來致謝。“她說眼睛早好了,以后每年都帶孩子來看我。”別克欣慰地回憶。
榮光:五星卡上的中文名字
2024年2月4日,立春。北京人民大會堂華燈璀璨。別克手捧“中國政府友誼獎”證書,作為獲獎代表發言。這位向來沉穩的醫者聲音微微發顫:“這個獎屬于我的中國同事,是他們讓我明白,醫生的價值從來不分國界。”
最令別克與家鄉親人激動的是,中國領導人兩度提及他的事跡,別克被譽為“新時代中哈友好的使者”“廣受中國患者尊敬和愛戴的眼科專家”。“我哥哥跑遍阿拉木圖所有報亭,搜尋刊載我故事的報紙。”別克眼中閃著光,模仿著親人當時的急切,“家族群里沸騰了,消息一條接一條:‘你為哈薩克斯坦爭了光!’”
今年年初,別克鄭重接過由國家移民管理局頒發的“五星卡”——外國人永久居留身份證。領證當日,他特意身著筆挺西裝,系好領帶,在醫院走廊興奮地向每位同事展示這張夢寐以求的卡片:“瞧,這是我的中國身份證!上面有我的照片,還有我的名字。”
如今,每天門診結束后,別克仍會抽出一小時指導年輕醫生。他的教學別具一格:先讓學生蒙眼體驗半小時的絕對黑暗,再僅憑觸摸分辨精細的眼科器械。“唯有真正懂得黑暗的恐懼,才會格外珍視光明的饋贈。”這是他常叮嚀的話。副主任醫師張念民回憶起自己首次主刀時,別克給他的信心:“我手抖得厲害,別克老師讓我輕按他的手腕,‘瞧,我的心跳比你還快,因為每個生命都值得我們全力以赴。’”
如今,年過花甲的別克仍保持著每周6天的高強度出診。醫院的健身房里,他每天堅持鍛煉一個半小時,舉著啞鈴時還不忘開玩笑:“我要活到100歲,親眼見證中國的第二個百年奮斗目標實現。”
不久前,“國際眼科醫生培訓基地”在大慶眼科醫院正式揭牌。別克作為核心導師,將依托此平臺為“一帶一路”共建國家培養更多“光明使者”。哈薩克斯坦醫生阿麗婭已在他的傾囊相授下完成實訓,成為基地首位跨國結業的學員。
從阿拉木圖到大慶,從“別克醫生”到“別大爺”,卡培拉別科夫·薩夫留別克·薩達維奇以仁心為燈,不僅照亮了20多萬雙曾經蒙塵的眼眸,更在遼闊的亞歐大陸腹地,鐫刻下一段民心相通的光明傳奇。
診室墻上那幅地圖,連接阿拉木圖和大慶的紅線蜿蜒如血脈搏動。這位白須醫者用一生步履寫下的答案,恰似他常對年輕同行的期許:眼睛是心靈的窗,而真摯的情誼,永遠是穿透黑暗、照亮人間的最美陽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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