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啊,就像指縫里的沙,攥得再緊也留不住。
以前總覺得來日方長,萬事不急。可走著走著,人已至中年,忽然發現生命中好多事來不及做,好多人來不及見……
想想難免一種難以言的感覺涌上心頭。
人不可能同時擁有青春和青春的感受,因此以前讀到的詩,僅僅是詩。可如今在讀某些詩,才發現字字句句都是在寫人生。
九首詩詞,首首道出了生命中的悲歡離合與歲月留痕,字字句句,皆是共鳴。
《一剪梅·舟過吳江》
蔣捷
一片春愁待酒澆。江上舟搖,樓上簾招。
秋娘渡與泰娘橋,風又飄飄,雨又蕭蕭。
何日歸家洗客袍?銀字笙調,心字香燒。
流光容易把人拋,紅了櫻桃,綠了芭蕉。
漂泊在外的游子,船行吳江,滿心都是春天的愁緒,只想借酒澆愁。看著江邊酒樓的旗子在招展,經過一個個渡口和橋,偏偏風雨又起。他渴望回家,脫下客袍,享受家的溫暖,聽著笙樂,聞著熏香。最后發出最深的感慨:時光跑得太快了(,你看啊,櫻桃紅了,芭蕉綠了,又是一年過去!
時光像流水一樣抓不住,櫻桃變紅、芭蕉變綠,看似美好,實則提醒人年華老去。這種對時間流逝的無力感和驚覺,是人生最大的滄桑底色。
《幽居初夏》
陸游
湖山勝處放翁家,槐柳陰中野徑斜。
水滿有時觀下鷺,草深無處不鳴蛙。
籜龍已過頭番筍,木筆猶開第一花。
嘆息老來交舊盡,睡來誰共午甌茶。
住在風景絕佳的湖山之間,綠樹成蔭的小路。環境很美:水滿時看白鷺(,草叢里處處是蛙鳴。筍已經長過好幾茬了,辛夷花才開第一朵。
面對這寧靜的夏日美景,老詩人卻深深嘆息:老朋友都走得差不多了,午睡醒來,想找人喝杯茶聊聊天的伴兒都沒有了。
熱鬧的青春落幕,只剩孤獨相伴。再美的風景,也抵不過身邊故人一個個離去的凄涼。
《江南逢李龜年》
杜甫
岐王宅里尋常見,崔九堂前幾度聞。
正是江南好風景,落花時節又逢君。
從開元盛世的繁華頂流,到安史之亂后的漂泊流離,兩個飽經風霜的老人,在“落花時節”相遇。
這“落花”,既是眼前景,更是象征那個逝去的繁華時代和他們凋零的青春,千言萬語,都在一個“逢”字里,短短四句藏著巨大的時代遺憾和個人經歷的滄桑。
《臨江仙》
陳與義
憶昔午橋橋上飲,坐中多是豪英。
長溝流月去無聲。杏花疏影里,吹笛到天明。
二十余年如一夢,此身雖在堪驚。
閑登小閣看新晴。古今多少事,漁唱起三更。
中年回望青年,午橋飲酒、杏花吹笛的豪情已成舊夢。人生像場夢,醒來發現曾經的兄弟散落天涯,自己也在亂世中漂泊。
回憶里滿是豪情,現實卻滿是唏噓。從青春豪邁的“吹笛到天明”,到歷經劫難后“此身雖在堪驚”的恍然,巨大的時間跨度帶來強烈的幻滅感。
個人身世之悲與歷史滄桑之感交融,最終歸于一聲穿越時空的漁唱,道盡了人生的無常與渺小。
【5】
《浣溪沙》
納蘭性德
誰念西風獨自涼,蕭蕭黃葉閉疏窗,沉思往事立殘陽。
被酒莫驚春睡重,賭書消得潑茶香,當時只道是尋常。
秋風蕭瑟,黃葉蕭蕭落下,關上窗戶,獨自站在殘陽里,想起過去的事,誰會心疼這份孤獨呢?以前喝醉了酒,春日里睡得正沉,沒人來打擾;和愛人賭書贏了,笑得把茶都潑了,那時候覺得這些都是再平常不過的事,如今卻只剩懷念。
曾經擁有時覺得平淡無奇、理所當然的幸福,在永遠失去后,才驚覺那是多么珍貴、多么不可復制的時光。
最痛的失去往往藏在最平常的幸福里,對過去的懷念和回味,就越讓人感覺到生命的無奈,人生的悲涼。
【6】
《十五從軍征》
漢樂府
十五從軍征,八十始得歸。道逢鄉里人,家中有阿誰?
遙看是君家,松柏冢累累。兔從狗竇入,雉從梁上飛。
中庭生旅谷,井上生旅葵。舂谷持作飯,采葵持作羹。
羹飯一時熟,不知飴阿誰。出門東向看,淚落沾我衣。
沒有直接寫戰場血腥,卻用老兵歸家后看到的家破人亡、荒涼破敗的景象,尤其是“不知飴阿誰”這一句靈魂拷問,把戰爭帶給個體最深重、最徹底的毀滅性創傷,以及晚景的極致孤獨凄涼,刻畫得入木三分。
“淚落沾我衣”,走出門口向東望去,眼淚止不住地流,打濕了衣裳,一生的苦難和孤獨,都在這眼淚里了。
【7】
《贈妓云英》
羅隱
鍾陵醉別十余春,重見云英掌上身。
我未成名君未嫁,可能俱是不如人。
在鍾陵和云英醉別,一晃十幾年過去了,再見到她,依舊身姿輕盈。可 我沒考上功名,你也沒嫁出去,難道咱們都是不如別人嗎?
表面是調侃,內里是多年蹭蹬、理想落空的巨大苦澀。重逢的喜悅瞬間被殘酷的現實擊碎。
這種對自己和對方命運的無奈苦笑,道盡了人生的悲涼。十幾年的時光,啥都沒有收獲,人到中年還是一事無成,如何不讓人感到辛酸。
【8】
《橫吹曲辭?長安道》
白居易
花枝缺處青樓開,艷歌一曲酒一杯。
美人勸我急行樂,自古朱顏不再來。
君不見外州客,長安道,一回來,一回老。
美人勸著要及時行樂,畢竟青春容顏一去就回不來了。可你沒看見那些外地來的客人,每來一次,就老了一歲。
“一回來,一回老”直白得殘酷。時光就這么一點點把人變老,讓人不得不感嘆歲月的無情。
到了一定的年紀,你會發現時間流逝的格外的快,即使是追求享樂,也掩蓋不住對生命急速流逝的焦慮和悲涼。
【9】
《丑奴兒·書博山道中壁》
辛棄疾
少年不識愁滋味,愛上層樓。愛上層樓,為賦新詞強說愁。
而今識盡愁滋味,欲說還休。欲說還休,卻道天涼好個秋。
年輕時哪懂什么是愁啊,就喜歡爬上高樓,為了寫首新詞,還故意裝作有愁緒的樣子,那愁都是假的。可如今,嘗遍了愁的滋味,想說點啥,卻又啥都說不出來,只能輕描淡寫的說"秋天真涼快"。
從“為賦新詞強說愁”的矯情少年,到“卻道天涼好個秋”的沉默中年,中間隔著的,是無數現實的毒打和心靈的磨難,淤積的、無法或不愿訴說的萬般愁苦。
時光無情,滄桑刻骨。愿我們都能在洞悉了生活的真相后,依然熱愛生活,珍惜眼前人,過好每一個“尋常”的日子。
畢竟,今天的“尋常”,或許就是明天最深的懷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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