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幻象下螻蟻悲歌——《長安的荔枝》
今天聊聊中國大陸電影《長安的荔枝》。
片名 The Litchi Road(2025),別名長安的荔枝(電影版)。
電影改編自馬伯庸的小說,由大鵬執導主演。故事以大唐由盛轉衰為背景,通過一個看似不可能完成的任務,跨越5000里運送鮮荔枝,揭示時代背后的殘酷現實,展現了主人公李善德在時代洪流中的掙扎與抗爭。
李善德終其半生也只是個九品小吏,在官場中幾乎毫無地位可言。他被賦予了一個看似無法完成的任務,要在短時間內將新鮮荔枝從五千里之外的嶺南運至長安。
電影開篇便點明了“做事見賢思齊,永遠感恩上級”的主題。前半句是粉飾,后半句才是實質。這里的人只要對上奉承即可,不用對下負責。
這種所謂的“感恩”并非尊敬,而是出于自身利益的需求。
職場中的規則比想象中更為復雜,領導層之間的權力斗爭,常常使得基層員工成為犧牲品。正如劇中所展現的那樣,當李善德終于完成任務時,影片時間才過半,他的努力并未得到應有的認可,反而遭遇了更大的危機。
從李善德角度來看,他的遭遇是古今打工人的共同噩夢。
精于算學的李善德能算出荔枝腐變的時間,卻算不透人心。上林署的劉署令甩鍋時,那副翻臉不認人的模樣,和今天酒桌上推杯換盞、轉頭就搶功的領導,簡直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上司劉署令說“解決麻煩事,更要解決麻煩人”,右相楊國忠受“規則是留給不夠強大的人的”,都在說職場厚黑學。
嶺南到長安五千里,荔枝“一日色變,兩日香變,三日味變”。
李善德的格眼簿上寫滿精密算學,多條路線、雙層陶甕、鹽水冰鎮、整枝運輸。而這數字背后卻是層層盤剝的血賬。黃草驛逃戶遺落的賬本記著“荔枝附加稅”、阿僮家族百年荔枝林被砍為樹樁、林邑奴以身為盾血染長安郊外,這些都是上面人不屑一顧的代價。更刺眼的是楊國忠的妙計,美其名曰“不費國庫一文”,實將成本轉嫁給瀕死的農戶。
看小說看到后半段時,我其實還是很難受的。因為現實告訴大家一直遵守追逐的理想規則都是個屁,任何為之付出過的人都會很失落。
李善德不是一開始就懂這些的。他剛接任務時,還傻乎乎地想"就算失敗,也要知道倒在離終點多遠的地方"。像極了剛入職場的年輕人,以為努力就有回報,認真就能成事。
嶺南的峒女阿僮罵他"呆子",罵得對。他算得出荔枝保鮮的時辰,算不出人心的彎彎繞。李善德拿著轉運方案跑遍長安各部門,個個都笑臉相迎,轉頭就把擔子推回去。這場景太熟悉了,像極了現在要蓋章審批時,各個科室之間的"太極推手"。年輕人總以為是自己能力不夠,后來才明白,不是你不行,是有人不想讓你行。
電影相比小說的優勢是可以把詩句具象化。
大鵬讓木棉花成為全片最痛的詩意,李善德策馬穿越長安夜市,布袋裂口傾瀉漫天飛紅。那是對妻子的承諾,也是裹挾血淚的“一騎紅塵”。
篝火旁侗人的歌舞愈熱烈,荔枝酒壇后的淚光愈悲涼。木棉與朱墻輝映,這才是杜牧詩句的真相,紅塵是民血揚塵,妃笑是盛世哀鳴。
流放嶺南的李善德聽聞長安淪陷,在荔枝樹下痛哭失聲。他瘋狂吞食曾經以命相搏的荔枝,汁水混著淚水順著嘴角流,分不清是甜是咸。
他哭是自己那點被權力碾碎的理想,是那些跟著他送荔枝卻沒能回家的人。鏡頭閃回中那個初入長安的青衫少年高呼:“我要為民做官!”結果是半生沉浮白了頭,他最終護住了妻女,長安卻無了。
從《煎餅俠》到《長安的荔枝》,大鵬的電影還沒有讓我失望過,他拍出的小人物越來越沉。
李善德不是英雄。他會怕,會慫,拿到楊國忠腰牌時也曾飄飄然。但他最后敢對著右相據理力爭,這股勁已超越在座的你我。
年輕觀眾笑李善德傻,拼盡全力就為幾顆荔枝。可上了年紀的人都知道,他不是在送荔枝,是在跟那套吃人的規矩較勁。就像現在有人寧愿辭職,也要跟畫餅的老板掰扯清楚,不是圖輸贏,是想讓自己還是個人。
銀幕外的我們何嘗不是李善德?工位是當代上林署,房子孩子是新的催命文書。
領導隨口一句“優化流程”,便是基層的連夜鏖戰。片中驛卒的逃戶賬本,與今天層層加碼的表格何其相似?
《長安的荔枝》刺破了盛唐的錦袍,虱子早已進化成精,在歷史輪回中永生。
權力滋生的形式主義與官僚主義,從未因時代變遷而消失。
領導偏愛提拔那些八小時外"拎得清"的人,這些人上位后,往往會變本加厲地用權力彌補付出,當初怎樣攀附鉆營,如今就怎樣濫用職權找補回來。層層加碼的做派,本質上是權力尋租的循環往復。
人們越來越認同雙輸好過單贏,因為很多時候雙輸成了無奈的選擇。
想做事的人從不缺,但擋路的人總是更多。一旦有人把事做成,那些尸位素餐者就會顯得格外無能。于是他們寧可拖著大家一起耗死,也不愿讓別人成事。
這就是為什么千里馬常有,伯樂難尋。年輕人敢闖敢拼,是還沒看透這套規則;年長些的人多半明白,與其拼盡全力被搶功、被打壓,不如躺平保平安。既然沒舍得一身剮的必要和決心,于是與其拼盡全力被打壓被搶功,不如直接躺平。
影片優于小說的幾個點。
1.當荔枝終于送至華清宮,那只染著蔻丹的纖手輕觸果殼,朱唇輕笑。她只嘗了一口,剩下的便擱在玉盤里,被滿桌珍饈淹沒。一盤耗盡三十畝果園、累斃數十驛馬、逼垮無數民家的荔枝,在滿桌珍果中黯然失色。
2.影片中大量出現法相莊嚴的佛像。一開始佛像的眼睛是閉著眼睛實心的,后續眼睛變為空心的,楊國忠站在其中。楊國忠在佛眼空洞中俯視眾生的鏡頭堪稱神來之筆。
權力總愛裝成神,右相府里的佛經念得再響,也蓋不住驛站里的哀嚎。
佛像空洞眼,人間無神明,佛像右眼嵌進弄權者身影恰似權力披上神袍,慈悲面目下盡是有眼無珠。
當李善德嘶聲質問“取之于民,用之于上,何談不勞一文?”時,禪杖擊碎了他的官帽,也擊碎了長安幻夢。
影片改編不如小說的幾個點。
1.為了簡化劇情,節約時間,影片把魚朝恩改得太簡單了,試想當紅太監怎么敢和右相掰手腕。電影因為篇幅需要簡化了人物和情節,但邏輯性不如小說。新增的宋小寶算命師角色也是沒有必要,雖然讓人能樂一個但是比較尬。
2.小說里的嶺南府攔截邏輯自洽,地方官知道"辦成事比辦不成事更危險",這種老油條的算計才是職場真正的生存哲學。電影里改成太監使壞,反倒落了俗套。林邑奴都是慘死,但結合小說里的情節就很通順。電影前半年出現過的華南虎也有了用武之處,不會像電影里這樣沒了下文。
3.蘇諒兄弟的結局也改得軟了。小說里“以利相交,利盡則散”十分真實。電影讓蘇諒回頭救李善德,添了溫情卻少了幾分刺骨的真實。還加入了哥哥蘇源,用諧音梗來原諒。就像職場里,你總盼著有貴人相助,可多數時候,不被踩一腳就阿彌陀佛了。
荔枝載血淚,
眾生皆善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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