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京報記者 朱月紅 編輯 胡杰 校對 趙琳

當地時間7月18日，美國總統特朗普在社交媒體平臺發文，敦促美聯儲主席鮑威爾降息。這已是他三天內第二次公開喊話。7月15日，他就聲稱通脹率較低，美聯儲應該降息3個百分點，這樣一年可以省下1萬億美元。

除頻繁喊話降息外，特朗普近期還多次要求鮑威爾在任期結束前辭職，并翻出美聯儲總部翻修項目超支的“舊賬”施壓。面對白宮的指控，鮑威爾于7月17日發信回應，否認“豪華裝修”的批評，強調項目自2017年獲批以來始終接受嚴格審查。

美國媒體認為，特朗普政府連番指責的目的，似乎是為解除鮑威爾的職務尋找理由。兩人的矛盾正持續升級。

分析人士指出，這場看似圍繞翻修預算的爭議，實則反映的是特朗普與鮑威爾在貨幣政策上的分歧和博弈，歷史上總統試圖罷免美聯儲主席的嘗試多未成功。即使特朗普真設法解雇了鮑威爾，也未必能如愿推動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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鮑威爾否認裝修指責

美聯儲總部翻修工程，正成為特朗普施壓鮑威爾降息的新焦點。這項被指“鋪張浪費”的工程，實際上是一筆“陳年舊賬”。

公開資料顯示，該項目自美國前總統約瑟夫·拜登當政時期開始動工，旨在翻修美聯儲兩棟主要辦公樓，2019年的最初預算約為19億美元，但由于木材、鋼鐵和水泥等建筑材料成本大幅上漲，預算增至近25億美元。

本月初，特朗普政府重提此事。7月2日，特朗普政府指控鮑威爾牽頭的美聯儲辦公樓翻修項目涉嫌“重大違規”“豪華裝修”。7月13日，白宮經濟顧問哈塞特在接受媒體采訪時稱，美聯儲對預算超支“負有重大責任”，如果有理由，特朗普有權解雇鮑威爾。兩天后，特朗普在機場與記者交談時，被問及裝修問題是否構成“可被解雇的行為”，特朗普說：“我認為算是。”

事實上，特朗普今年已經多次表示有意解雇鮑威爾。7月16日，有報道稱，他已起草了一封解雇信。盡管他隨后否認，稱“極不可能”解雇鮑威爾，但也留了句“如果證實他有欺詐行為，不排除任何可能性”。外界大多認為，這里所說的“欺詐”指的是美聯儲辦公樓翻修項目超支的問題。

對此，鮑威爾在7月17日發信回應，稱美聯儲總部翻修工程自2017年獲批以來始終接受嚴格監督，不存在所謂“VIP餐廳”或“私人電梯”等豪華裝修。他指出，翻修工程規模龐大主要由于兩棟始建于20世紀30年代的建筑年久失修，需要進行“重要的結構修復和更新”，美聯儲已通過公共網站公布上述項目相關細節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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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朗普能否解雇鮑威爾？

新華社援引美國有線電視新聞網報道說，特朗普政府將矛頭轉向美聯儲翻修工程，似乎是在為解除鮑威爾職務尋找正當理由。

有法律專家認為，這一理由站不住腳。賓夕法尼亞大學金融監管專家彼得·康蒂-布朗在接受媒體采訪時指出：“沒有任何證據表明美聯儲翻修工程超支涉及欺詐或重大過失。”因此，從法律角度看，特朗普想解雇鮑威爾，可能性極低。

根據美國法律，總統只有在存在“特定原因”的情況下才可解除美聯儲主席職務，而這一“特定原因”通常被解釋為效率低下、玩忽職守或嚴重瀆職。聯邦最高法院今年5月的一項裁決也明確，美聯儲官員不能因與白宮存在政策分歧而被解職。美媒解讀稱，僅憑政策分歧，特朗普難以名正言順地將鮑威爾解職。

不過，也有學者對這一判斷持謹慎態度。哥倫比亞大學法律學者列夫·梅南德告訴《紐約時報》，“在正常情況下，我認為鮑威爾十有八九會贏。但現在非常時期，因為最高法院已經表明，當總統從事非法行為時，它愿意視而不見，并且愿意將總統在憲法下的權力解釋得過于寬泛，以至于允許總統藐視法律。”

然而，即使特朗普設法繞過法律障礙、解除鮑威爾的職務，并任命一位更愿意配合他政策的新主席，也不意味著他能很快推動降息。原因在于，美聯儲實行集體決策機制，主席并不能單方面決定利率政策。

美聯儲的貨幣政策決策機構是聯邦公開市場委員會，該委員會由12名委員組成，在加息、降息還是維持利率不變等問題上有投票權。“美聯儲主席的作用確實很重要，但無法單獨調整利率，而是需要12名成員投票決定。”中國人民大學重陽金融研究院研究員劉英對新京報記者說。換言之，即使新美聯儲主席愿意配合降息，仍需獲得其他有投票權的成員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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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策分歧與博弈加劇

鮑威爾1953年2月出生于美國首都華盛頓，曾先后獲得普林斯頓大學政治學學士學位和喬治敦大學法學博士學位。 2012年5月，他首次出任美聯儲理事，2014年6月再度被任命，任期至2028年1月31日。

2017年11月，正在第一總統任期的特朗普提名鮑威爾出任美聯儲主席。在白宮舉行的提名儀式上，特朗普表示，鮑威爾被證明是一位在穩健貨幣和金融政策方面努力尋求共識的美聯儲官員。他相信鮑威爾擁有智慧和領導力來引導美國經濟應對任何挑戰，并得到國會跨黨派的支持。彼時的鮑威爾也承諾，他將竭盡所能實現美聯儲促進物價穩定和充分就業的雙重目標。兩人關系一度被外界視為良好。

然而，隨著鮑威爾2018年正式就職美聯儲主席，雙方關系發生了變化。特朗普多次公開批評鮑威爾主導的美聯儲加息政策，打破了長期以來白宮回避評論貨幣政策的傳統。而鮑威爾認為，當時美國經濟正處于低失業率和低通脹并存時期，漸進加息有助于維持美國經濟擴張勢頭，并防范通脹預期失控、經濟過熱等風險。雙方裂痕顯現，外界關于“總統干預美聯儲獨立性”的擔憂也隨之加劇。

盡管如此，鮑威爾在拜登政府時期獲得連任，任期延續至2026年5月15日。如今，隨著特朗普重返白宮，兩人的矛盾再升級，尤其在特朗普要求降息而鮑威爾拒絕配合后，沖突更加公開化。

劉英表示，雙方矛盾的主要原因在于政策理念存在分歧。特朗普急于通過降息刺激經濟，以顯示其政績；而美聯儲更注重維護物價穩定，實現充分就業以及防范系統性與區域性風險，避免出現類似2023年美國多家區域銀行倒閉那樣的動蕩。

這不僅是貨幣政策層面的分歧，更是一場政治與經濟的深層博弈。

劉英說：“當前美國經濟增長遠未及預期，特朗普可能試圖將此‘甩鍋’給鮑威爾和美聯儲，以轉移公眾的焦點。”

此次特朗普與鮑威爾矛盾升級之際，美國經濟數據再現疲軟。根據美國商務部6月26日公布的數據，2025年第一季度，美國實際國內生產總值環比按年率計算萎縮0.5%，標志著美國經濟3年來首次出現負增長。

劉英表示，如果第二季度數據仍顯示環比負增長，美國經濟將陷入“技術性衰退”。市場原本期待的“特朗普交易”（即特朗普當選后曾出現一波資產價格上漲行情）正在消退。相反，“特朗普衰退”的擔憂開始浮現。這個由美國消費科技協會主席加里·夏皮羅提出的概念，指的是特朗普關稅政策可能對美國經濟造成的沖擊。

美聯儲則需要維護其獨立性。按照美國法律規定，美聯儲獨立于國會和總統，這種獨立性是其有效履行貨幣政策職能、維護金融市場穩定的基石。現在特朗普不僅呼吁降息，還多次揚言要解雇鮑威爾，其種種行為和言論被認為對美聯儲傳統的獨立性發起了挑戰。

“回溯歷史，美聯儲官員一直小心翼翼且立場堅定地維護機構運作的獨立性。鮑威爾現在也面臨相似的情境。”劉英說。

公開資料顯示，總統與美聯儲主席之間的政策分歧，歷史上曾發生數次。維護美聯儲獨立性較為典型的例子是，林登·約翰遜總統曾因美聯儲加息政策與時任美聯儲主席馬丁發生沖突。約翰遜還將馬丁叫到自己的得克薩斯牧場，親自施壓要求其不要加息。但馬丁最終并未完全遵從約翰遜的要求。盡管歷史上不乏總統與美聯儲主席矛盾沖突的故事，但并無一位總統真正將美聯儲主席解職。

如今，隨著特朗普不斷施壓，外界尤為關注鮑威爾是否會在任期結束前辭職。分析認為，目前不太可能。

“鮑威爾已多次明確表示，不會因特朗普的施壓或其他政治壓力而辭職。他不僅面臨來自特朗普的持續施壓，還要應對高關稅引發的通脹等復雜經濟局勢，在政策上需權衡物價穩定、充分就業、國際收支平衡等多重因素。”劉英說，但無論是政治還是專業層面的壓力，都不足以成為他主動離職的理由。正如他所強調的，他將堅持履職至任期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