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當空,七月的太陽像一團燃燒的火球懸掛在頭頂,無情地炙烤著大地。建筑工地上,水泥灰在熱浪中漂浮,形成一層薄薄的灰霧。老關弓著背,像一張拉滿的弓,將一袋水泥甩上肩膀。汗水順著他的額頭滾落,在滿是灰塵的臉上沖出一道道溝壑,最終滴落在滾燙的水泥地上,瞬間蒸發不見。
"嘿——喲!"老關低吼一聲,將水泥袋穩穩地扛在肩上,邁著沉重的步伐向卡車走去。他的工作服早已濕透,緊貼在身上,勾勒出瘦削卻結實的輪廓。每走一步,都能聽見他粗重的喘息聲和膠鞋踩在碎石上的咯吱聲。
"老關,歇會兒吧,這大熱天的。"工友老王遞過來一瓶已經曬得溫熱的礦泉水。
老關搖搖頭,用袖子抹了把臉上的汗,"再扛幾袋,娃下學期的學費還差不少呢。"他仰頭灌了幾口水,喉結上下滾動,水順著嘴角流下,和汗水混在一起。
就在這時,一個瘦高的身影從工地圍欄外跑來。"爸!爸!"小關穿著整潔的校服,與周圍灰頭土臉的工人們形成鮮明對比。
老關臉上立刻浮現出笑容,眼角的皺紋舒展開來。"咋了娃?放學了?"
小關跑到父親面前,眼睛亮晶晶的,卻對父親滿身的灰塵和汗水視而不見。"爸,給我買雙鞋吧,我們班同學都有,就我沒有!"
"啥鞋啊?多少錢?"老關放下肩上的水泥袋,拍了拍手上的灰。
"一千塊。"小關說得理所當然,仿佛這只是一筆小數目。
老關的笑容僵在臉上。他下意識摸了摸褲兜——那里裝著他今天剛領的工錢,皺巴巴的五百塊,是他扛了六百多袋水泥換來的。"一千?太貴了,咱買雙普通的行不?"
"不行!"小關突然提高了聲音,引得幾個工友轉頭看過來,"我就要那雙!趙明他們都穿了,就我沒有,多丟人啊!"少年的臉上寫滿了委屈和不甘,仿佛這是天大的不公平。
老關看著兒子倔強的表情,又看了看自己粗糙的雙手。那雙布滿老繭和裂口的手,每扛一袋水泥只能賺八毛錢。一千塊,意味著他要扛一千二百五十袋水泥。光是想到這個數字,他的腰就開始隱隱作痛。
"好好好,爸給你買。"老關終于妥協了。他從褲兜里掏出那五百塊,又向工友老張借了五百。"明天上工了還你。"老關低聲說,臉上帶著歉意的笑容。
小關拿到錢,臉上的陰霾一掃而空。"謝謝爸!"他轉身就跑,甚至沒注意到父親望著他背影時眼中的復雜情緒。
三天后,學校操場上,幾個男生正圍在一起比誰的鞋子貴。趙明抬起腳踩在石凳上,得意地拍了拍其實很干凈的鞋面:"看,我這雙五百多!"
錢小強不甘示弱:"你那算什么,我這雙六百八!"
這時,小關慢悠悠地走過來,臉上帶著不屑的笑容:"你倆穿的都是垃圾。"他把腳踩上石凳,露出那雙閃亮的名牌鞋。
"哇!"同學們驚呼起來,"這是限量版吧?得一千多吧?""讓我穿一下!""也讓我試試!"
小關享受著這種被追捧的感覺,虛榮心得到了極大的滿足。這一刻,他覺得自己終于和那些家境優越的同學平起平坐了。
而此時的老關,正扛著今天的第一百袋水泥。他的肩膀已經磨出了血痕,每走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汗水浸透了衣服,又很快被太陽烤干,留下一圈圈白色的鹽漬。
傍晚時分,小關興高采烈地跑到工地找父親。"爸!我愛你!今天這雙鞋可給我長臉了!同學們都羨慕死了!"
老關放下肩上的水泥袋,擦了擦汗,從三輪車后座拿出一雙舊布鞋扔到兒子腳下:"好,把你那雙脫了,換上這個。"
小關愣住了:"為啥啊?"
"為啥?"老關的聲音突然提高,"為了你這雙鞋,我扛一袋水泥八毛,總共要扛一千二百五十袋。今天我才扛了二百來袋,還有一千多袋沒扛呢!"他的眼睛布滿血絲,聲音里帶著疲憊和憤怒。
小關從未見過父親這樣,他呆呆地站著,不知所措。
"換上!"老關命令道。小關不情愿地脫下心愛的名牌鞋,換上那雙磨得發白的布鞋。
"現在,跟我一起扛水泥。"老關的語氣不容拒絕。
小關瞪大了眼睛:"我?"
"對,你。你不是想要那雙鞋嗎?那就自己掙!"
接下來的幾個小時,對小關來說簡直是噩夢。他學著父親的樣子彎腰、抓袋、甩肩,可五十公斤的水泥袋對他來說太重了。第一次嘗試,他差點被壓趴下;第二次,水泥袋從他肩上滑落,灰塵撲了他一臉;第三次,他終于勉強扛了起來,卻搖搖晃晃走了不到五步就不得不放下。
"腰挺直!用腿發力!"老關在一旁指導,卻沒有伸手幫忙的意思。
小關咬著牙,一次又一次嘗試。汗水浸透了他的校服,灰塵和水泥灰混合著汗水,在他臉上形成一道道污痕。他的肩膀火辣辣地疼,腰像是要斷了一樣,雙腿顫抖得像篩糠。
當終于成功扛起第一袋水泥時,小關幾乎要哭出來。他踉踉蹌蹌地走向卡車,感覺每一步都像走在棉花上。把水泥袋扔上車的那一刻,他如釋重負,卻聽到父親說:"繼續,還有一車要裝。"
太陽漸漸西沉,小關已經記不清自己扛了多少袋。他的手指磨出了水泡,肩膀紅腫不堪,每一次呼吸都帶著灰塵的味道。當他扛完最后一袋時,雙腿一軟,直接癱坐在地上,連動一根手指的力氣都沒有了。
回家的路上,老關蹬著那輛嘎吱作響的破自行車,小關癱軟在后座上,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
"娃,累不累?"老關輕聲問道。
小關抬起頭,看著父親佝僂的背影,突然意識到這背影已經不再像記憶中那么挺拔了。父親的頭發里夾雜著更多白絲,工作服下的身體比想象中更加瘦削。
"累..."小關的聲音哽咽了,"爸,對不起...我不該和同學攀比...我一定會好好學習的..."
老關沒有回頭,但小關看見他的肩膀微微抖動了一下。"知道錯了就好。"老關的聲音里帶著欣慰。
自行車在夕陽下前行,父子倆的影子被拉得很長很長。
幾年后,又是一個炎熱的夏日。工友們三三兩兩地坐在陰涼處休息。老劉拿著幾個快遞包裹走過來:"老關,有你娃從省城大學寄來的快遞!"
老關疑惑地接過包裹,在工友們的催促下拆開。當看到那雙被保存得完好的名牌鞋時,他的手開始顫抖。鞋盒里還有一封信:
"爸:
這雙鞋我一直珍藏著,每次看到它,我就想起那個夏天。那天我才真正明白,您扛起的不是水泥,而是我們整個家。謝謝您用汗水教會我做人的道理。我現在拿到了獎學金,還在做家教,以后您不用那么辛苦了。
永遠愛您的兒子"
老關讀著信,淚水模糊了視線。那些扛水泥的日日夜夜,那些無人知曉的腰酸背痛,在這一刻都化作了幸福的淚水,順著他布滿皺紋的臉頰滾落。
工地上,蟬鳴依舊,陽光依舊炙熱,但老關的心里,卻像有一陣清涼的風吹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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