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封與新密交界處的山坳里,弋灣中學的舊址早已湮沒在礦區的塵煙中。斷壁殘垣間雜草瘋長,唯有風穿過破敗窗欞的聲響,還在復述著一個名字 —— 王保才。這位從新密翟溝走出的教育者,以四十年粉筆生涯為刻刀,在貧瘠的鄉土上雕琢出教育的奇跡。從王村鄉小學的初登講臺到大冶鄉沁水小學的執掌帥印,他用板書的力道,在黃土地上寫下 “希望” 二字。在資源匱乏的年代,他是弋灣教育的拓荒者,中心校 “掐尖” 搶生源,他就帶著教師在油燈下補課,讓村辦中學的中考成績連年領跑開封地區;面對農家娃 “跳出農門” 的渴望,他是執著的擺渡人,每年將一批批學生送進中專、高中的校門,讓知識改寫命運的故事在這里不斷上演;于堅守與奉獻中,他更像不滅的燈塔,1956 年入黨的誓言化作光束,照亮了鄉村教育的崎嶇路。如今礦區的機器聲蓋過了當年的瑯瑯書聲,但那些從弋灣走出去的身影,那些被他改變的人生,都在印證著:有些東西,遠比磚石更堅固,比歲月更長久 —— 比如一位教育者用初心寫就的 “不褪色” 的傳奇。
紅根:窯火照初心,少年志如鋼
1933 年 8 月,密縣平陌鄉翟溝的土窯洞里,一聲嬰兒啼哭劃破了夏夜的悶熱。王保才降生時,家里已有好幾個弟兄,炕上鋪著的破麻袋根本擋不住潮氣,母親只能把他摟在懷里,用體溫驅散初秋的涼。
1942 年,豫西大旱,地里顆粒無收,本就拮據的家徹底撐不住了。看著瘦得只剩皮包骨的孩子們,父母咬著牙托四爺的親戚幫忙 —— 在盧店給孩子們找條活路。9 歲的王保才跟著親戚走了三天,腳底板磨出了血泡,最終卻被送到了地主楊倉家。
在楊家的日子,是刻在骨頭上的疼。天不亮就得喂牛、挑水,鐮刀割破手也不敢吭聲,稍有差池就挨皮鞭。最餓的時候,他啃過樹皮、嚼過觀音土,有次偷摸藏了半塊紅薯,被發現后遭毒打,罰跪在院里的碎石子上,直到天亮。13 歲那年,他趁著夜色逃了出來,光著腳跑了幾十里路,一路打聽著摸到大冶鄉 —— 聽說沒子嗣的大爺王忠義住在這兒。
大爺見他渾身是傷、瘦得像根柴禾,抱著他落了淚:“保才,跟我過吧,以后我養你。” 就這樣,他過繼給大爺,在吳莊村落了腳。大爺雖不富裕,卻總把窩頭掰給他大半,還送他去夜校。夜校的油燈昏昏黃黃,他盯著黑板上的字,像盯著救命的稻草,四爺偶爾來看他,摸著他的頭說:“認字才能不受欺負,咱窮人要想抬頭,得先識文斷字。”
有天夜里,四爺悄悄塞給他一本油印小冊子,封面上 “共產黨” 三個字燙得人心慌。“這是能讓天下窮娃子有書讀的隊伍。” 四爺的聲音壓得很低,眼里卻閃著光。王保才把冊子藏在炕洞里,夜里就著月光偷偷看,那些 “打土豪、分田地” 的字,像種子落進了心里。
1950 年,村里要選年輕人去登封師范學教書,干部想起了這個總在夜校待到最晚的娃。大爺翻箱倒柜找出攢了半年的一塊銀元,塞給他說:“去吧,當老師,教咱村娃認字,比啥都強。” 他背著大爺連夜縫的布包,包里揣著硬邦邦的窩頭,走在去縣城的路上,腳踩在黃土路上,一步比一步沉 —— 他知道,這是要去圓一個夢,一個讓更多像他一樣的窮孩子能安穩讀書的夢。
講臺:田埂印足跡,粉筆寫春秋
1951 年的春天,王保才第一次站在王村鄉小學的講臺前。土坯壘的黑板,學生自帶的板凳,三十多個娃瞪著眼睛看他,像一群等著喂食的小鳥。他攥著課本的手直冒汗,卻清晰地說出第一句話:“一加一等于二,這是最實在的理 —— 就像咱種地,撒下種子才長莊稼。”
他教語文,會把課文編成順口溜;教歷史,就帶學生去村頭看老槐樹,說 “這樹見過光緒年間的事”。有個放羊娃總逃課,他就跟著去山坡,坐在石頭上跟娃說:“你看遠處的山,翻過才有新景致;念書也一樣,認的字多了,路才寬。” 后來那娃成了村里第一個考上初中的。
1953 年,他被推薦去開封師范深造。第一次坐火車,他把臉貼在車窗上,看城市的高樓掠過,心里念叨:“啥時候咱農村娃也能在這樣的教室里上課?” 兩年里,他的筆記記了滿滿三木箱,數學公式抄在煙盒上,教育學理論譯成家鄉話,回來時箱子太沉,他就背著走,累了就坐在路邊啃干糧,心里卻甜得很。
1956 年入黨那天,他對著黨旗宣誓,聲音響得很。同年當王村學校教導副主任,他定了條規矩:教案必須手寫,連標點都不能錯。有老師圖省事,他就陪著重寫,一邊改一邊說:“咱筆下的字,將來都是娃們腳下的路,半點馬虎不得。” 他的備課本上,紅筆圈點密密麻麻,比學生的作業還認真。
1964 年調去沁水小學當校長,那地方更偏,教室漏風,學生冬天上課哈著白氣。他帶著老師糊窗戶、墊地基,在操場邊開了兩畝菜地,說 “種菜換錢,給娃們買紙筆”。有次暴雨沖垮了教室后墻,他光著膀子帶頭搬石頭,泥漿濺滿臉,笑著說:“這墻得壘結實,要讓娃們坐得安穩。” 在沁水的 6 年,這所 “三類校” 的升學率翻了兩番,家長們提著雞蛋來謝,他愣是讓拎回去:“娃出息了,比啥都強。”
1970 年去弋灣時,他已經是7個娃的爹。家到學校 5 里地,他每天天不亮就出發,布鞋磨穿了就墊干草,雨天摔進泥坑爬起來繼續走,褲腳永遠沾著黃泥巴。有老師勸他買自行車,他擺手:“走路能琢磨事 —— 昨天那道幾何題,我又想了個土法子。”
弋灣小學后來改成中學,他成了第一任校長。土坯房當教室,墨汁刷的黑板,他卻在第一次會上說:“條件差咱認,但教不好書,對不起送娃來的爹媽!” 他教政治課,把報紙剪下來貼成 “土教材”,用 “四個現代化就是頓頓吃白面” 這樣的大白話,讓農村娃懂了大道理。每天早讀前,雷打不動講十分鐘時事,哪怕咳得直不起腰,也會提前寫好板書:“老師不上課,跟農民不種地一個理 —— 誤了時節,啥都收不成。”
中心校總 “掐尖”,把尖子生抽走,他偏不信邪。每天放學后,畢業班多補一小時;周末把差生叫到學校,他親自守著做題。有年中考前,數學成了短板,他連著半個月泡在教室,晚上給學生講題,誰困了塞塊硬糖,自己喝最便宜的茶葉水提神。那年中考,弋灣中學數學平均分在開封地區排第三,比中心校還高 5 分。紅榜貼出來那天,他站在榜前抹淚,那淚滴在黃土地上,像撒下了一顆種子。
直到 1994 年退休,他在弋灣站了 24 年講臺。有人算過,他走的田埂路能繞登封兩圈,批改的作業能堆滿半間教室,送走的學生里,光中專生就有一百多個。
校魂:嚴字刻風骨,暖語潤人心
王保才的 “嚴”,在弋灣是出了名的。有年輕老師講錯 “鴉片戰爭” 的年份,他沒當眾批評,下課后拉到槐樹下,掏出標著三個紅圈的備課本:“你看,這頁我標了紅圈,就是怕記錯。教歷史不能馬虎,錯一個字,可能誤孩子一輩子。”
他抓教學 “準得很”。每學期開學,必組織老師逐字逐句摳大綱,從教材選用到課堂紀律,條條框框寫得明明白白。誰的課上學生走神多了,他搬個板凳聽課,課后盯著改教案:“不是娃不聽,是你沒講進他們心里。” 有個剛分配的老師讓學生自習代替講課,他陪著重備三天課,直到對方把每個知識點、互動環節都想透才罷休。
但這份嚴,裹著化不開的暖。1983 年冬天,他的學生景中朝師范畢業剛到弋灣任教,被安排在校長辦公室暫住。夜里鋪開鋪蓋,才發現王保才的三閨女在角落搭了張小鐵床 —— 她在學校讀初中,沒宿舍,就住這兒。景中朝正尷尬,王保才已拉著女兒往外走:“跟同學擠擠,讓老師住踏實。” 后來他才知,校長女兒和三個女生擠一張床,凍醒了就裹著棉襖坐天亮,卻從沒抱怨過。
董增壽老師的女兒急病住院,300 塊住院費難住了一家人。那會兒老師月工資才幾十塊,王保才聽說了,揣著個布包找上門。布包里有給七個孩子交學費的毛票、攢著買煤的錢,湊夠 300 塊塞過去:“先治病,錢的事往后擱。” 董增壽紅著眼要寫借條,他按住說:“同事就是兄弟,見難不幫,愧當黨員。”
為讓家遠的老師不啃干饃,他開了教師食堂。糧食從讓大家從自家帶,菜讓家屬輪流帶,誰不好意思來,他就端著碗往人辦公室送:“吃飽了才有力氣教娃!” 有個女老師生了孩子,他讓食堂每天燉雞湯,發動女同事輪流照看,說 “咱校的人,就得互相幫襯著過”。
品骨:清風蕩濁氣,合力聚心魂
在弋灣中學,老師們常說:“王校長眼里,只有‘對不對’,沒有‘親不親’。” 他從不搞 “辦公室政治”,評優秀教師時,標準列得清清楚楚:教學成績、學生評價、創新方法,條條量化,誰也鉆不了空子。
有年,一位跟他相熟的老師差了幾分,找他說情。他翻出評分表,指著 “作業批改粗糙” 的評語說:“改了這些,下次準能評上。” 最后把榮譽給了年輕的景中朝,只因為 “他備課到深夜的次數,全校最多”。
對待學生,他更是一碗水端平。窮人家的娃沒鉛筆,他從家里帶來一捆;富戶的孩子調皮,該批評照樣批評。有個村干部的兒子逃課,家長來說情:“娃還小。” 他懟回去:“正因為小,才得教他走正道 —— 你當干部的,更該懂這理。” 后來那孩子被他盯著補課,考上了縣一中,家長提著雞蛋來謝,他硬是讓拎回去:“娃出息了,比啥都強。”
他最厲害的本事,是 “把一群人擰成一股繩”。同事說:“他不用喊口號,自己先干在前頭。” 備考時,他跟老師一起熬夜;修教室時,他扛著鋤頭先上;有老師家收麥子,他帶著沒課的老師去幫忙。在他帶動下,弋灣中學 “教風正、學風正”,哪怕生源被 “掐尖”,成績照樣甩中心校一截。有年中心校想挖走他們的數學組長,那老師說:“王校長待咱如家人,給座金山也不挪窩。”
遠識:育師成棟梁,薪火代代傳
王保才常說:“老師是樹,根扎得深,才能給娃們遮蔭。” 他比誰都清楚,鄉村學校留不住老師,一切都是空談。為了讓弋灣中學有支穩得住、能打仗的教師隊伍,他成了最 “愛跑腿” 的校長 —— 帶著炒花生、紅薯干,一趟趟往周邊鄉鎮跑,去挖那些教學厲害的骨干教師。
“咱校雖偏,但人心熱。” 他拉著外校老師的手掏心窩子,“來了我給你搭伙,住的地方我去跟村民借,保準讓你安安心心教書。” 有老師家遠,他挨家挨戶找村民商量,把閑置的廂房收拾出來當宿舍,還在辦公室支起木板床,自己的辦公桌上常年堆著老師的行李。
更難得的是,他總記著那些從弋灣走出去的師范生。每年師范院校放暑假,他都帶著糖果去家訪,坐在炕沿上跟學生說:“學校盼著你們回來,娃們等著你們教。” 一來二去,先后有 10 多個本校畢業的師范生回了鄉,成了語文、數學、英語等科目的頂梁柱。他們說:“王校長當年教咱‘滴水之恩當涌泉報’,現在就是咱報恩的時候。”
每周三晚上的集體備課,是弋灣雷打不動的 “充電時間”。煤油燈底下,他帶著老師圍坐成圈,年輕的講新教法,年老的傳老經驗,吵吵嚷嚷卻滿是干貨。講《孔乙己》時,他突然起身:“咱村老秀才愛賒酒,跟課文里一個樣,明天帶你們去嘮嘮。” 把書本里的字變成村口的人,學生們聽得眼睛發亮。他還逼著出去進修的老師開 “取經會”,景中朝從開封學了數學新法,被他追著講了三晚,直到每個老師都學會才罷休。
這份對教育的執著,早已融進了家風里。他的 “教學管理日記” 記了五十多年,泛黃的紙頁上寫著 “要想生活好,必須有文化”“有理走遍天下,無理寸步難行”,成了王家四代人續寫不息的傳家寶。他常對子女說:“讀書不是為了跳出去,是為了回來把根扎得更深。” 在他的影響下,家里先后有多人走上講臺,而這個 58 口人的大家庭里,28 名共產黨員像星星一樣散在各行各業,“全國五好家庭”“全國文明家庭” 的牌匾,在堂屋里閃著光 —— 那是比任何獎狀都珍貴的勛章。
余暉:退而志未休,清風傳久長
時光悠悠,歲月匆匆,王保才校長雖已離去,但他的精神卻如沁水村那棵老槐樹,深深扎根于這片土地,枝繁葉茂,蔭庇后人。
2024 年 9 月的那場座談會,是對他一生功績的回望,更是對其精神傳承的期許。會上,眾人的講述仿佛一幅幅鮮活的畫卷,將王保才校長的往昔歲月一一展現。他四十年如一日,手持粉筆,耕耘于教育沃土,用知識與愛心澆灌著祖國的花朵;退休后,又以鋤頭為筆,公章為印,在鄉村治理的畫卷上繼續揮毫潑墨,書寫著對這片土地的熱愛與擔當。
他的日記,承載著一生的智慧與情懷,如今已成為家族的瑰寶,被后代們續寫傳承,那字里行間的教誨,如明燈照亮著子孫前行的道路。村里學校中,那悠揚的勸學歌,依舊聲聲傳唱,似在訴說著他對求知學子的殷切期望。而他所倡導的文明風尚、所制定的村規民約,早已融入沁水村的血脈,成為鄉村發展的精神基石。
王保才校長就像一束光,照亮了沁水村的過去,也指引著它的未來。他的清風正氣,他的奉獻精神,已深深烙印在每一個沁水人的心中,激勵著一代又一代的學子奮發圖強,鼓舞著一批又一批的村民建設家園。
“落其實者思其樹,飲其流者懷其源。” 沁水村的人們不會忘記,這位曾為教育事業耗盡心血、為鄉村發展鞠躬盡瘁的老人。他的故事,將在這片土地上代代相傳,成為永恒的傳奇。而他所播下的希望種子,也將在歲月的滋養下,不斷茁壯成長,綻放出更加絢爛的花朵,結出更加豐碩的果實,讓沁水村的明天,如那絢爛余暉,雖近黃昏,卻依然光芒萬丈,溫暖而悠長。(閻洧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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