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房間的每個角落都安上攝像頭,再將所有的窗戶牢牢釘死
作者/慧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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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流行千年的《伊索寓言》該不該在中國下架,禁售?
為什么會有這個疑問?
原因當然又是那個我們無比熟悉的,充滿“爹味”的腔調:
“這種書怎么能給小孩子看呢,這會教壞小孩子的,你們知罪嗎?”
因為一張截圖,人們開始認真地討論起這本寓言故事,究竟會給孩子的“健康成長”帶來哪些“負面影響”?
其實,這張流傳甚廣的截圖,真實性尚待考證。
但“舉報《伊索寓言》”已然成為了輿論場上的一個符號。其真實性已經不再那么重要了。
重要的是,人們相信這樣的事情是真的,或者說,這片土地上會出現這樣荒謬的事情。
在《迪迦奧特曼》遭遇全網下架后;
在《菲夢少女2》被家長舉報“角色染發穿著花哨”被停播整改后;
在《喜洋洋與灰太狼》和《熊出沒》都被人以“渲染宣揚暴力”舉報后;
在央視將景甜的乳溝用“魔法”填上,還收獲粉絲一片“哈哈哈央視爸爸好嚴謹”的叫好后;
在綜藝節目里紋身、耳釘、臟辮統統被魔法擦除后;在藝人說句“笑死了”的“死”都要被打上雙引號后;在并不惡俗色情的歌曲連歌詞都被“好意修改”后;
在赤裸上身的貝克漢姆在熒幕上被馬賽克遮的只剩下一顆頭,在演員吳磊赤膊騎個馬,乳頭在熒幕上“被神奇消失”之后……
針對《伊索寓言》的舉報,在當下公眾的認知層面,實在也算不上什么離奇新鮮的事情——似乎,事情本該如此發展下去。
所以我說這張截圖的真實與否并不重要。
人們相信這個截圖是真實的,這件事的遺憾之處并不在于“真實”與否。
真正令人遺憾的,是公眾在潛意識里已經接受這樣的事情,大概率或早或晚會發生。
(二)
我上高中時酷愛看書,差不多以一天一本的速度讀完了各班級流傳在外的各種雜文,散文、小說和黃色小說。
可以說我是一個被投喂了眾多“有毒物質”的青少年。
但似乎我并沒有長成一株毒草,也沒有被關進監獄接受社會主義改造。
我印象很深,高中時在一本雜志的讀者問答欄目上,看到一個高中女生寫信給雜志的編輯,她說自己因為好奇,摸了男朋友的生殖器,她的問題是:
我會不會懷孕?
我記得當時我把這則問題拿給很多同學看,大家在嘲笑之余都覺得不可思議,真的有如此白癡的高中女生嗎?
后來我也在反思,我似乎不應該去嘲笑一個高中女生,還不知道只有性交才會懷孕。
畢竟,在這個性教育如此缺失的國度,不是每個人都像我一樣沉迷于各種雜書小說,自行墮落成“淫蕩好色下流”的猥瑣男。
很多做家長的,對血腥、暴力、色情等信息談之色變。今天的小孩,是伴隨著互聯網長大的,我想說的是,諸如色情電影這樣的“不良內容”,無論你設置怎樣的保護圈,不是說你的孩子可能依然會看到,而是一定會去看。
我今天依然覺得,如果說一個中學男生每天早上從床上醒來,心里都涌上一句話:
本座今日依然無欲無求。
我建議孩子的父母帶他去男科醫院看看,是不是踢球的時候傷到某個器官了?
不躁動的青春,那還能叫青春嗎?
對性的好奇,青春期荷爾蒙的躁動,本就是自然賦予人類的天性。所謂天性,需要被規范和引導,但無法被壓制和熄滅。
如今我也是一個小男孩的父親,等他上中學的時候,假如我不小心在他電腦的播放器里,看到黃片的播放記錄,難道破口大罵他“下流、變態、惡心人”,施加道德恥感,就能讓他戒色嗎?
何況,無論男女,為什么要以色欲為恥呢?
坦白講,我覺得這根本沒啥,只要畫面的兩個主角不都是男性,作為父親我就不會特別震驚。畢竟,我在初三的時候,就已經和同學們一起溜到錄像廳看黃碟了。
可超超看了那么多色情片,到今天來看,似乎也沒有成長為一名強奸犯或者露陰癖啊。
或者我可以借羅貝托·波拉尼奧的那句話,和兒子聊一聊什么是性,什么是愛。
“你或許知道關于性的一切,你可能知道很多體位,但你未必理解什么是男女之愛,體位是體位,愛是愛。”
男性在青年時總是混淆這一點,或者說,很多男人終其一生,也沒能真正理解“性愛”一詞。
我想表達的是,在審查稍微寬松的上世紀,我們80后小時候看《古惑仔》,看《力王》,看各種恐怖的僵尸片鬼片,趁父母不在家偷偷看他們藏起來的三級片……
(僵尸片古惑仔,是80后的青春記憶)
我認識的人不算少,反正我環顧自己身邊,似乎沒有一個人是因為這些“不干凈”的文藝作品,走上犯罪的道路的,這些作品,似乎也沒有將我和朋友們扭曲為一個個變態。
可如今呢,別說《古惑仔》這種“宣揚美化黑社會”的電影了,我們的熒幕上,連完全架空虛構的鬼片都沒有了。
因為怕孩子學壞,因為怕不良內容毒害了孩子的心智,所以扛起三觀、道德和正能量的大刀,將青少年世界的一切“雜草”都清除干凈。
現在的問題是,很多孩子已經深陷一間封閉、貧瘠、色彩單調的信息繭房里,以為全世界本就是這樣一幅蕭瑟的模樣,在單一的價值觀中所有人追逐著同一個虛妄的目標。
家長們還怕孩子們不小心瞥見窗外的風景,導致孩子的世界觀崩潰,于是自告奮勇地在房間所有的窗戶外,都用木板狠狠地釘死了。
然后他們放心地拍拍自己的胸口,安慰自己:
這回小孩終于能夠身心健康地長大成人了。
我覺得這是一種近乎扭曲的“幼稚病”。
我想再一次朗讀米瑟斯寫在《自由與繁榮的國度》里這段話:
“當代人有一種唯命是從的傾向,只要某事不合心愿,就指望上級頒布禁令。雖然他們并不完全贊同禁令的全部內容,但也樂于貫徹執行,不敢越雷池半步。這些事實表明,奴性意識根深蒂固。要想將奴仆意識轉變成公民意識,需要人們進行長期的自我教育。一個自由的人應當容忍他人想其之不想,為其之不為。應該克服那種只要是他覺得不妥當事情就打電話報警的習慣。”
(三)
一個值得思考的問題是:
一個孩子學壞,是因為讀了幾則寓言故事,玩了幾局網絡游戲,看了幾部發型夸張穿戴怪異的動畫片,或者不小心瞥見女明星身著禮服露出的誘人大腿或乳溝嗎?
按照當下網絡上所呈現出的觀念水位,我想一定會有人回答說“是”。
林子大了,什么蛆都會有,我一直覺得一個正常的社會,一定也會存在一些極端的、非常惡心人的思想的擁躉者,這本不足為慮。
值得憂慮的是,當下鐵拳的錘擊標準和觸發條件,似乎也跟著越來越低。
不過這并不是我所能妄議的,超超一介屁民,也只敢將意見薄對準那些狹隘的父母們。
我想,對于大多數心智正常,受過高等教育的父母而言,這個問題的答案顯然是不言自明的。
只是成年人的世界里充滿了掩耳盜鈴的思維,也基于此,面對教育問題,一部分人的應對方式必然是刻舟求劍。
以一個政治正確的口號,以一個陳腐守舊的道德尺度,以“為你好”式的關愛未成年人的美好初衷——
在這種種努力之下,在我們這片土地上,恐怕已經沒有幾部文藝作品,敢宣稱自己是全然健康、安全且毫無負能量的了。
在愈加苛刻的道德法官和三觀警察的審判、巡視下,一個原本豐富、復雜、美麗、迷人且蘊含危險的精神世界,正愈發凋零得匱乏、單一、貧瘠、狹隘。
當然唯一可能“值得肯定”的,是孩子們的世界,似乎變得“安全”了。
但我總對這一切充滿懷疑,如果說禁售《伊索寓言》,或者下架奧塔曼,或給男人的乳頭打上馬賽克,能夠讓孩子們“安全健康成長”的話,我不禁要問:
這些人的心中,到底是怎么定義【成長】一詞的?
養孩子不是喂豬,只要吃飽了個子長起來穿得暖和就可以了。
對于任何一個獨立的個體而言,精神上的殘缺難道不比身體上的殘缺更可怕嗎?
(四)
其實我明白,很多家長心底所渴求的,只是“聽話懂事”。
作為父母,你當然可以利用自己天然的權力,去壓制孩子所顯露的某些行為習慣,但你壓制不住人性中的獵奇、欲望和叛逆之火。
我們也都是從年輕時過來的,為什么自己成為家長之后就忘了:
一個人在青春期時,最反感的就是“爹味”啊。
為什么希臘神話中充滿了各種“弒父”的情節,世界上有無數偉大的文學作品,其內核都是“精神弒父”,因為這是人作為獨立個體的一種自我抗爭,事實上,一個孩子叛逆的表現,往往是作為獨立個體的一種意識覺醒。
我當然也希望孩子能夠聽話,但作為一個人,我又希望他能別那么聽話——如果我說什么他做什么,全然按照我的規劃路線行進,我倒是要帶小孩去看看精神科醫生。
因為當這樣的孩子脫離父母的懷抱,走進真正的“森林”之后,一定不會道路漫長,更不會充滿奇跡,充滿發現。
一個人只有見識過真實世界的波瀾壯闊與瑰麗多姿,才不會走向狹隘貧瘠的人生。
我想說的是,父母懷抱之外的世界的確是危險的。但在某種維度上,世界的迷人之處,也蘊含在某些危險里。
面對世界的危險,我們應該教給孩子們的是,如何認知風險,如何規避風險,如何應對風險,而不是試圖完全清除和隔絕危險,不僅僅要建造溫室,還要消滅這間溫室內的所有細菌。
很多父母的做法,和他們所期待的結果,完全呈現出一種極其扭曲的悖論:
他們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夠在一間“無菌室”里長大,然后成長為一個思想獨立、勇敢自信、“百毒不侵”的優質人類。
達爾文已經告訴過我們,自然界沒有這樣的道理。
我常常慶幸,慶幸這幫愛到處舉報的“三觀警察”們不愛讀書,否則他們看到那么多名著中,那么多露骨的性愛描寫,那么多殘忍血腥的屠殺虐待,那么多三觀不正的通奸出軌,還不上書號召再一次“焚書坑儒”啊?
我并不是在遺憾這些走進21世紀的父母,心智仍如此低幼和愚蠢,我只是很可憐這些父母膝下的孩子。
他們還那么小,就被殘忍地扔進了一口溫暖的枯井中。
這里是思維補丁,謝謝你的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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