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20歲左右的時候,我與小說家兼哲學家安·蘭德開啟了一段不同尋常的關系。在18年的時間里,我們的關系經歷了幾乎所有可以想象到的形式:從師生關系,到朋友和同事關系,再到戀人和伙伴關系,最后我們變成了冤家對頭。最終這種關系變得緊張、有害,變成我在心智上進一步發展的障礙。但我并沒有主動提出在新的基礎上重新確立我們的關系,指望她憑理性和智慧來做出對我們雙方都正確的決定……我的遲疑給雙方帶來了痛苦和羞愧,我逃避了自己應該承擔的責任。
1944年的一天,14歲的納撒尼爾·布蘭登家里來了幾位客人,那是他姐姐的幾個朋友。姐姐和她們興高采烈地聊著天出去了,而小布蘭登在桌上看到了她們剛才正談論的一本書——那正是安·蘭德于1943年出版的《源泉》。一開始閱讀,納撒尼爾便感覺到一陣目眩神迷,感覺人生再也不一樣了。
于是,布蘭登給安·蘭德寫了一封崇拜信,但蘭德并沒有回復這位“小讀者”。
布蘭登并沒有放棄。幾年后,在年滿20歲之前的幾天,在加州大學洛杉磯分校攻讀心理學的布蘭登再一次寄給蘭德一封崇拜信,自稱將《源泉》讀了四十遍,能背誦其中很多段落。這一次,蘭德被這位粉絲的熱情打動,邀請布蘭登到她在加州的家中做客,兩人頭回見面就暢談了九個半小時。第二年,布蘭登又將女友芭芭拉介紹給蘭德,兩人一起拜她為精神導師。
安·蘭德
這時的安·蘭德早已入不惑之年,《源泉》早已奠定了她在美國文壇的地位。她比布蘭登大25歲,與丈夫奧康納結婚多年,卻發現自己被眼前這個帥氣、聰明、對人性有著深刻見解的年輕人深深吸引。
他們開始頻繁通話,有時一聊就是幾個小時,芭芭拉和奧康納偶爾覺得他們在調情。1951年,布蘭登和芭芭拉前往紐約求學,不久之后,蘭德夫婦也遷居紐約。據一位好友推測,蘭德遷居紐約只是為了接近“那兩個孩子”。
1953年2月,布蘭登與芭芭拉結婚,蘭德和奧康納作為伴娘和伴郎出席了婚禮。但在布蘭登婚后,蘭德與布蘭登越來越親密,甚至有時會在芭芭拉和奧康納在場的情況下做出反常的舉動。
蘭德夫婦出席布蘭登夫婦的婚禮
(從左至右依次為奧康納、芭芭拉、布蘭登和蘭德)
蘭德的哲學理念被稱為客觀主義,如果用一句話來概括其核心,就是“理性的自利”,她認為理想的社會應該讓每個人的個人利益得到最大伸張,每個人都應該在理性的指引下,做對自己最有利的選擇。在她看來,與布蘭登的情人關系是對她最有利的選擇,他不僅年輕帥氣,還能在智識上與她共鳴甚至激發她;而對于布蘭登來說,與她這位“精神導師”在一起也是對他最有利的選擇。因此,她覺得與布蘭登的戀情沒有錯,反而是正確的。
而布蘭登由于精神導師給予自己超越師生之情的感情而感到歡欣鼓舞。在與芭芭拉結婚之前,兩人就爭吵不斷,結婚之后矛盾愈演愈烈,缺乏精神上的共鳴。在這樣的情況下,布蘭登欣然享受著蘭德投注的愛意。
在蘭德的主導下,兩人隨后向奧康納和芭芭拉公開了戀情,表示不會影響到他們對各自伴侶的感情。蘭德還以自己的哲學理念進行了“說服”。兩對夫婦達成了君子協議:蘭德一周可與布蘭登會面兩次,以此維持著脆弱的情感平衡。
布蘭登是蘭德理想的靈魂伴侶,他是富于回應的傾聽者,不僅聆聽蘭德的“傳教”,還能幫蘭德解決一些她無法解決的問題。1957年,蘭德出版了她的代表作《阿特拉斯聳聳肩》,在最初版上題獻給她的丈夫奧康納和布蘭登兩個人。這本書成為美國歷史上僅次于《圣經》的超級暢銷書,被譽為對美國影響最大的10本書之一。
1958年,在蘭德的支持下,布蘭登開設了“納撒尼爾·布蘭登學院”,推廣蘭德的學說,把蘭德的思想包裝成講座、錄音、書籍和文章。于是,在哲學上的靈魂伴侶與戀人之外,兩人又有了生意伙伴這第三重關系。
此時的蘭德已年過半百,而布蘭登剛到而立之年。布蘭登雖然樂于以蘭德代言人的形象自居,但在兩人的關系中漸漸生出了復雜的感受。他雖然接受自己與蘭德地位上的不平等,但仍為蘭德的“專制”而困擾,蘭德希望布蘭登以她為中心,全心全意投入推廣她的學說的事業,她不支持布蘭登發展自己的心理學事業。當然,他也不得不面對眼前這個上了年紀的女人無法讓自己產生性欲的事實。
1963年底,布蘭登愛上了22歲的時裝模特帕特西婭,她是納撒尼爾·布蘭登學院的學員。與芭芭拉漸成水火,與蘭德的關系讓他如履薄冰,帕特西婭在此時出現,讓他情難自已。
1965年,芭芭拉首先發現了丈夫的外遇,兩人準備離婚。這時蘭德還被蒙在鼓里,以為與自己有些疏遠了的布蘭登會重新回到她身邊。布蘭登選擇了逃避和遲疑,就像他在《自尊的六大支柱》中懺悔的那樣。直到1968年,蘭德才通過芭芭拉知曉了全部事實。
蘭德怒不可遏,她的憤怒有太多來源:自己一直被“情人”蒙在鼓里;自己一直視為“衣缽傳人”的大弟子竟然背叛了自己;這個自己喜歡的年輕人竟然背離了兩人曾共有的哲學根基,放棄了“最高價值”“對自己最有利的事”——和蘭德在一起,而屈從于低等的欲望,選擇了肉體而背離了靈魂。
于是,她在自己的圈子里宣布將布蘭登掃地出門,學院關閉。在失去了“大弟子”和代言人之后,蘭德的客觀主義哲學推廣事業也受到了不小的影響。14年后,蘭德于1982年去世,在她生前,沒有人公開過她的私人生活。1986年,芭芭拉出版了《蘭德的激情》一書。1989年,布蘭登也出版了自己的回憶錄《審判日:我與安·蘭德度過的歲月》。兩本書分別從各自的視角還原了那些年的經過,讓人們驚訝于這段奇異的愛恨情仇。
布蘭登搬回了加州,在那里繼續發展以自尊為中心的心理學思想。可以說布蘭登是被蘭德“掃地出門”,但他背離客觀主義哲學也有主動的成分,那就是他意識到自己不可能像蘭德推崇的那樣,完全受理性指引行動。他接受了情感的重要性,轉向了心理學,但仍保留了客觀主義對“為自己負責”的重視。
當時心理學中主流的行為主義否認理性、情感這些“看不見摸不著的東西”,把所有行為都簡化為刺激-反應;而精神分析則認為潛意識對人有著巨大的影響。布蘭登則提出,我們可以有意識、有目的地生活,最大限度地把潛意識轉化為意識,這樣便能在生活中凸顯自我的力量,實現真正的自尊。
布蘭登在1969年出版了第一本以自尊為主題的著作《自尊心理學》,成為了轟轟烈烈的“自尊運動”的先驅和推動者。之后,他在心理咨詢中實踐以自尊為核心的心理學,寫作了多本以自尊和愛情心理學為主題的書。
老年時期的納撒尼爾·布蘭登
《自尊的六大支柱》最初出版于1995年,彼時布蘭登已65歲,他將數十年的思考和臨床實踐都結晶在了這本書中。并且,他在書中以自己的例子作為案例,書寫下了懺悔。
他后悔于在與芭芭拉建立關系之初不曾有意識地對待這段關系。“我既沒有認真審視驅使我走向婚姻的情感,也沒有仔細思考那些代表著危險信號的感受,沒有直面那些明擺著的問題:為什么要現在結婚?為什么不等到我們之間的問題解決以后再結婚?”他發現,“自身的某些部分知道我在逃避意識”,他的自尊在不知不覺間受到了傷害。
他后悔于在與蘭德的關系中不曾自我肯定,為了維持蘭德對自己的欣賞而放棄了自我,一心只想滿足她。“她對我的理解和欣賞對我而言是前所未有的……讓我體驗到一種令人陶醉的滿足感……因此作為交換,我深深壓抑自我肯定,久而久之便傷害了我的自尊。”
他后悔于沒有誠實地應對與芭芭拉、蘭德和帕特西婭三個女人的關系。“在很長一段時間里,相互沖突的婚姻忠誠觀攪得我腦子一片混亂,事情也處理得非常糟糕。我沒有把真相及時告訴我的妻子或安·蘭德,更別說解釋原因了。‘原因’不能改變事實。”
他意識到,有意識地生活、自我肯定、個人誠信都是自尊的基礎,除此之外,自我接納、自我負責和有目的地生活也是自尊的重要組成部分。
這就是他所說的“自尊的六大支柱”。人們普遍認為低自尊來自一些“有毒”的思考方式,布蘭登則提出,想法的改變固然重要,但做出有利于自尊的實踐才真正有助于建立自尊。自尊是一種生活方式,只有不斷實踐這六大支柱,才能獲得穩固的自尊。
一段十幾年的奇異戀情,于布蘭登最終成為了探索自我的旅程。 這既是一段從客觀主義哲學到自尊心理學的轉變,也是一個20歲出頭的年輕人逐漸形成成熟的自我的過程。
不論孰是孰非,這段愛恨情仇使《阿特拉斯聳聳肩》得以誕生,也埋下了自尊心理學的種子。我們在閱讀兩人作品中的文字時,也能嗅到背后人性的復雜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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