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篇我們聊到達沃斯論壇的運行機制，談到它成功的奧秘，并聯想到國際奧委會、國際足聯等機構。其實它們的運營邏輯都是一樣的，即通過全球化定位、全方位創新以及議程設置、規則制定等高端引領戰略占據競爭優勢。其實，這一思路貫穿于瑞士各行各業，已融入其民族特性之中。

（馬特宏峰——瑞士的標志）

提起瑞士，你首先會想到什么？歐米茄和勞力士手表、皚皚白雪覆蓋的阿爾卑斯山、冰川地貌、滑雪勝地、澄瑩如鏡的湖泊、香濃美味的巧克力……由于達沃斯論壇的關系，我多次到訪瑞士，對這個迷人的歐洲小國有著一些切身的感受。

瑞士是全球首屈一指的富裕國家，人均國民收入長期位居世界前列。然而你能想到嗎，一、二百年之前，山地密集、資源貧乏的瑞士還只是一個貧窮的國家。在拿破侖的軍隊里，許多士兵都來自山國瑞士，當時身材不高但體格強健的瑞士男人以雇傭兵為主要職業，成為歐洲強國雇傭兵的主要來源國。從20世紀初開始，瑞士逐漸發展成一個工業國家，二戰后更是躋身世界富國行列，從上世紀60年代至今，瑞士一直是世界富國俱樂部的重要成員之一。

瑞士作為歐洲的一個內陸小國，在經濟發展上其實面臨許多瓶頸，但瑞士人清醒地面對挑戰，充分挖掘自身優勢，有針對性地彌補短板，使橫亙在瑞士人面前的一道道發展難題被一一破解。

國內市場狹小是制約瑞士經濟發展的首要瓶頸，800萬人口的國內市場無法容納任何規模型產業，但瑞士人利用自己被德國、法國、意大利包圍的優勢，首先把這三個國家以及附近的其他歐洲國家拓展為自己的“國內市場”，進而開展廣泛的國際貿易，大力發展高端出口產業，逐漸占領全球市場。

比如瑞士天然資源貧乏，幾乎所有工業原料、除水電之外的大部分能源都需要進口。針對這一致命的先天弱勢，瑞士確立了高端引領的產業發展戰略，通過生產高價位、高附加值的高端產品包括奢侈品，搶占細分的國際高端市場，贏取超額利潤。

再比如，瑞士并不出產鉆石和寶石，但憑借其出色的加工工藝，全球出口總額近90%的裸鉆都是瑞士出口的，同樣，瑞士出口的寶石超過了世界出口總額的15%。所以，資源絲毫沒有制約瑞士的發展，瑞士在進口原材料的基礎上，通過高精密度的精工細作，建立起了分布極為廣泛的產業集群，雀巢、諾華制藥、汽巴精化、迅達電梯、蘭吉爾、瑞士蓮等一大批跨國企業在全球相關行業市場上均占有重要地位。

人力資源緊缺本來也是瑞士一個短板，但瑞士人反其道而行，非但不通過降低人力成本等措施吸引外來廉價勞動力，反而大力發展教育、科研，大幅度提高人口素質，通過確立全球最高標準的薪酬體系、大力發展社會福利等舉措，主動拉升人力成本，倒逼產業升級，占領產業制高點。在瑞士，幾乎每一個公民都享有高薪工作，而失業率長期維持較低水平。瑞士制造業自動化程度極高，全面擺脫了對低端勞動力的依賴。高素質的人口主要從事高端制造、科學研究、金融服務、行業咨詢、時尚設計、技術研發等工作。用高工資、高福利造就高素質的幸福國民，繼而打造高端產業是小國瑞士引以自豪的強國之路。

（瑞士建筑師Le Corbusier的作品被聯合國科教文組織評選為世界遺產）

瑞士雖然嚴格限制移民，但卻是全球頂尖人才最向往移民的國家之一。蘇黎世聯邦理工學院是世界排名前十名的全球頂尖大學中唯一一所非美國和英國的大學，瑞士在化學、物理、醫學、機械等領域的研究實力非常強，支撐了其化工、紡織、醫藥、食品等優勢產業的發展。瑞士這個國家具有強烈的創新精神，“2021年全球創新指數報告”顯示，盡管遇到新冠肺炎疫情的巨大沖擊，企業投入、高等教育和科研活動受到了波及，但瑞士的創新指數依然是在全球各國、各地區中最高的，而且是第11次蟬聯全球冠軍。

（蘇黎世聯邦理工學院）

所以，瑞士經濟的最顯著特征就是高端引領，所有產業均為國際最高水平的高端制造業和高端服務業。瑞士不發展任何低端產業，所有產業均不依賴狹小的國內市場，不依賴有限的資源，更不依賴廉價的勞動力。高端技術、精湛工藝成為瑞士的立國之本。

疫情爆發之前，許多富裕的中國人每年都要飛到瑞士去打羊胎素，以求永葆青春。瑞士Cellap實驗室是國際上少數專攻生物細胞及植物生化復合科技的知名實驗中心，利用其細胞活性技術制造的護膚品，使瑞妍成為世界級高端抗衰護膚品牌。醫療保健是瑞士最具優勢的產業集群之一，制藥、助聽器、整形材料、醫療器械等行業享譽世界。高端的醫療、療養、美容、旅游、運動是瑞士一張靚麗的名片，令全世界富裕階層人士趨之若鶩。

（瑞士制造的化妝品）

高端產業的發展使瑞士的湖光山色從來沒有受到破壞，雪山腳下、密林叢中、靜謐湖畔……瑞士處處美景，有全世界最純凈的湖水、最富情調的鄉間小鎮、童話王國般的房屋別墅，瑞士執行全球最嚴格的環保政策，成為地球上一片靜謐的世外桃源。

（戶外運動天堂）

作為快速消費品，礦泉水一般只在以產地為中心一定半徑的有限區域內銷售，但是產自阿爾卑斯山腳下、瑞士與法國交界處埃維昂湖中的一種礦泉水，卻遠銷世界各地，依云這個中文商標就是埃維昂的諧音。

說到吃喝，到了瑞士一定要品嘗瑞士的巧克力和奶酪。在蘇黎世老城臨近火車站的街區，有一家十分著名的手工巧克力店，形態各異、色澤豐富的精品巧克力十分誘人，這些濃香絲滑的頂級巧克力全部是現場手工制作的，在這里你可以看到巧克力的制作過程，領略到不同類型的巧克力風味，深度體驗歐洲巧克力文化的精髓。

（蘇黎世）

瑞士潔凈的藍天、白云和雪山之下，林間、湖畔、山丘處處起伏著青翠欲滴、一塵不染的天然牧場，瑞士出產高質量的奶產品，而運用傳統手工工藝制作的各色奶酪堪稱醍醐珍品。中國人比較接受的一種奶酪吃法是瑞士火鍋。到了瑞士，選一個大雪紛飛的晚上，躲進一家溫暖的木屋，是品嘗瑞士火鍋最佳的狀態。瑞士火鍋的吃法非常簡單，就是持續加熱一個盛滿奶酪的鍋，這鍋類似中國砂鍋或瓦罐的形狀，待奶酪沸騰融化香氣撲鼻時，用切成小方塊的面包去蘸鍋里熱乎乎、黏乎乎的奶酪，盡量把面包上的奶酪裹得厚厚的，入口即是濃郁四溢的美味，令人回味無窮。

瑞士有“鐘表王國”之稱，手表是中國游客到瑞士購物的首選，在蘇黎世、日內瓦、盧塞恩等城市的中心商業區，名表店鱗次櫛比，許多店家都特意安排中文導購員、提供中文的產品說明和價目表。瑞士手表在保持數百年精工制造的傳統上，不斷在設計上出新，引領時尚。相比價格昂貴手表，精美小巧的瑞士軍刀是所有游客幾乎必買的產品。

高精密度的儀器、設備、機床、鍍金屬成品是瑞士高端制造的代表性產業，石油化工也是瑞士極具競爭力的優勢產業。

紡織業通常被視作勞動密集型低端產業，但瑞士紡織產業集群包括紡織、纖維、毛線、布料、紡織機械、合成染料等，產業體系十分完備并聚焦高價位的服飾、內衣、蕾絲以及特殊工藝的絲織、羊毛產品，使服裝、鞋帽也成為卓爾不群的奢侈品。

瑞士于1848年制定憲法，成為統一的聯邦制國家，而早在1815年瑞士就通過了《維也納公會宣言》，成為世界上第一個永久中立國。此后，瑞士本土從未卷入過任何形式的戰爭，兩次世界大戰瑞士都毫發無損，大量人才、資源和資金流入瑞士避險，促進了瑞士經濟的發展。戰后德國變成一片廢墟，使瑞士與德國極為相似的產業獲得了難得的發展機遇。瑞士的中立國地位有助于它與各種不同類型的國家打交道，朝鮮領導人金正恩年輕時去瑞士留學便是一例，瑞士可能是朝鮮少有的可以信任的西方國家。

聯合國歐洲總部、世界貿易組織、世界衛生組織、各國議會聯盟、國際紅十字會、國際勞工組織、世界知識產權組織、國際電信聯盟、世界氣象組織、萬國郵政聯盟、國際原子能機構、國際禁化武組織、歐洲原子能中心、國際奧委會、國際足聯、巴塞爾國際清算銀行……這些我們耳熟能詳的國際組織總部都設在瑞士。

（世界貿易組織會議）

瑞士以其永久中立國的地位吸引了大批國際組織以及重要金融機構和跨國公司入駐，成為全球化時代的世界首都，日內瓦被譽為“萬國之城”，蘇黎世、巴塞爾、洛桑也成為國際化程度極高的世界城市。完善的貿易、金融、法制以及發達的國際商業服務體系和高端的人力資源供給能力是瑞士吸引力的重要源泉，金融、保險、咨詢、服務行業的發展為瑞士贏得了大量財富和國際聲譽。

（日內瓦）

俄烏戰爭爆發后，瑞士于2022年2月28日宣布將參與歐盟對俄羅斯的一攬子制裁計劃，凍結俄羅斯有關個人和機構在瑞士資產，這一舉動被認為打破了其長期以來的中立傳統，但瑞士政府的態度是：“中立不等于漠視。中立國有權選擇政治立場”。瑞士強調其中立性沒有發生變化，在軍事上不會偏袒任何參戰方。

瑞士銀行業曾經以嚴格的客戶保密措施在世界上享盛譽，成為全世界財富的匯集之地。二戰前大量猶太人的資金存在瑞士銀行，德國納粹對猶太民族實施的大規模的種族滅絕暴行，使成千上萬猶太人的財富沉淀在瑞士的銀行之中，這也成為瑞士二戰后經濟迅速騰飛的原因之一。雖然近年來美國以及國際社會出于反恐、反洗錢和反逃稅等目的逼迫瑞士逐步放開了銀行業的保密措施，但瑞士銀行、保險、投資行業的良好聲譽和競爭力并未因此減弱。

那么，瑞士是如何發掘和利用自身稟賦實現其在各個產業和領域的高端戰略的呢？

首先，瑞士充分利用其處于歐洲大陸中心的優越地理位置，實現國民素質和思維方式的國際化。瑞士毗鄰法國、德國、意大利三國，法語、德語、意大利語均被列為瑞士官方語言，多數瑞士人都掌握多門歐洲語言，語言的優勢為瑞士銀行、保險、咨詢等機構吸引和服務全球客戶，為瑞士企業家開展全球貿易、開拓全球市場，為吸引國際組織、國際機構、跨國公司落戶瑞士創造了十分有利條件。由于語言優勢，瑞士人普遍具有全球視野，喜歡出國旅游、求學、定居，很多瑞士人都有在國外學習、工作的經歷。瑞士人口的教育程度和國際化程度都非常高，瑞士人非常愿意和擅長去世界市場開疆拓土，國際際機構在瑞士也可以很容易招聘到各個門類的高級專業人才。

其次，瑞士人收入高、福利高、受教育程度高，使得國民素質普遍較高，并富于理性。例如2013年瑞士有人提議將國家的巨額稅收盈余分配給瑞士公民，擬定的方案規定：只要是瑞士公民，從出生到死亡每人每月均可領取2500瑞士法郎（相當于2.7萬人民幣）的補貼，以增加公民的自豪感和幸福感，這個方案經過測算是可行的，但國民意見并不統一。為此，瑞士于2016年舉行全面公投，結果多數瑞士人反對這個提議，提案被否決。因為多數瑞士人認為，這么做會使瑞士年輕人產生惰性，使國家喪失創新活力和發展動力，最終會危及瑞士經濟的持久繁榮。瑞士人經歷了130多年公投的歷史，“一言不合就公投”成為瑞士民主的一大特征，并由此保證重大決策體現多數人的理性。

第三，高工資、高福利使瑞士國內沒有出現其他國家常見的貧富差距懸殊等問題，實現了共同富裕，社會長期穩定。此外，瑞士人與美國人不同，他們重視儲蓄，不喜歡借債，因此瑞士長期維持較高的儲蓄率，國家債務水平很低，并成為全球最大的債權國之一。

第四，長期執行的高收入、高福利政策培養了瑞士人的高品位消費習慣，低端廉價產品在瑞士沒有銷路，所以瑞士的高端產業戰略也是源于其自身對高品質生活的需要。瑞士人最擅長的就是創造高端產品、高端服務，他們在低端市場上缺乏競爭力，一個突出的例子是雀巢公司在中國市場試圖迎合大眾市場，結果遭遇水土不服，業績下滑。

瑞士的獨特之處還有很多，但高端路線無疑是其立國之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