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靜無人的街道上,路燈散發出慘白的光。
白光之下一輛盛滿紅紅綠綠糖葫蘆的三輪車孤零零的停放著。
在三輪車旁,趴著一個老人,老人面部埋進厚厚的雪里,沒有一絲動靜。
我踩了急剎車,匆匆開門跑上前。
“李叔,李叔!”
01
冬季將至,作為老城街上土生土長的人,每到這個時候都要尋李叔買幾根糖葫蘆吃。
這天同學聚會,中午吃多了些,下午睡醒一覺肚子里還有點撐。
看著接班兒的點快到了,嘴里又有些發饞,忽然間就有些想念李叔的糖葫蘆。
我騎著大二八往李叔的攤位走去,可讓我沒有想到的是,一天未歇的李叔,今天竟破天荒的休息了。
我有些納悶,就問李叔旁邊攤位的人,李叔去哪兒了,今天怎么沒來。
旁邊是個賣菜的大姐,一聽我問到李叔,大姐不禁搖頭嘆道:“老爺子啊,前兩天不行了,客人正買糖葫蘆的時候,忽然犯了病,當下就送去醫院了...”
聽到大姐說的話,我心里“咯噔”一下,慌忙問了李叔所在的醫院。
李叔對我來說是一段美好的回憶,李叔雖不是我的親人,可在我心里他比親人還親。
爹娘沒得早,兒時我是跟著舅舅和舅媽長大的,舅媽疼我,常常給我買零嘴吃。
每到天涼的時候,舅媽都會帶我到老城街上買李叔的糖葫蘆,而李叔每次看到我都是一副笑瞇瞇的模樣,明明只付了一個糖葫蘆的錢,李叔卻給我兩根。
我問舅媽為什么李叔對我這么好,舅媽就說李叔跟我們是老鄰居了,關系好,所以才這樣,我也一直都是這么認為的。
只是糖葫蘆每到天涼了才有的吃,夏日炎炎的時候,外面一個賣糖葫蘆的攤位都沒有。
李叔知道我嘴饞,有時候,就算是炎炎夏日,他也會做水果味兒的糖葫蘆給我吃。
每次李叔給我送吃的時候,我都會抱著李叔撒嬌說:“李叔真好,你要是我爸就行了。”
而李叔總是摸著我的頭說:“我認識你爸爸,你爸爸啊是個大英雄,不像我...”
李叔的攤位無疑是最受歡迎的,每到這個時候攤位前都會圍著一群人,一整個冬天,李叔能賺到不少錢。
可盡管如此,李叔一直都沒有搬家,從我小時候到前些年,他都跟著我們家一起住在這破破爛爛的老街上。
直到后來街上的房子拆了,我們兩家人才分開。
所以此時聽聞李叔生病的事兒,我的心不禁揪痛起來...
02
今夜注定不太平,一整晚我幾乎沒有合眼,不停的在出車。
來往醫院的時候,我特別害怕看到的下一個逝者就是我至親之人。
提心吊膽的過了一夜,第二天一早接了班,我馬不停蹄的去往李叔所在的醫院。
結果到了地方一看,李叔所在的床位居然是空的。
一問之下才知,李叔今天一大清早就被兒子接走了。
李叔的兒子我不太熟悉,兒時雖然都住在一個大院子里,但他們比我大上五六歲,沒有共同語言,也玩不到一塊兒。
后來李叔跟妻子離了婚,兒子就跟著母親離開了,聽說自那天起,他們再也沒有回來看過李叔,怎么如今卻又回來了?
正想著,我的腳步不由得朝李叔家走去。
到了李叔家門前,就見李叔家門大敞著。
我敲了敲門,見無人回應,便自顧自走了進去。
沒想到一進屋就看到李叔病殃殃地躺在床上,而他兩個兒子則是圍在床前。
兩個兒子臉上均是一副怒不可遏的樣子,緊接著就聽他們二人問道:“爸,你把咱們家祖傳的糖葫蘆秘方放哪兒去了?”
李叔卻是閉嘴不言。
見狀,兩個兒子有些著急了,連忙又開口問道:“爸,那東西究竟放哪兒去了,你告訴我們,這是咱們家的手藝,不能在您這兒失了傳啊。”
李叔仍是不言,問了緊了,干脆扭身不理會。
兩個兒子干脆心一橫,猛地推了一把李叔說:“爸,您要是再不說,我們哥倆可就該自己翻了,到時候把你家翻亂了,我們可不管。”
倆人見李叔還是不說話,當即起身便四處尋找起來,可他們將屋子的犄角旮旯都翻了,始終沒有找到他們想要的東西。
就在這時候,李叔嘆了口氣,半晌才說道:“你們要那配方作甚?難道也想像我一樣賣一輩子糖葫蘆嗎?”
倆兒子一聽李叔這話,趕忙湊上前哭訴道:“爸,不是我們不孝,是您孫子上學要花錢,吃喝拉撒還要花錢,我們需要您那配方,別說是賣還是我倆繼承下來,總得有東西給孩子留著不是,爸,您要真為您孫子著想,就趕緊把配方交出來吧。”
李叔也是個硬骨頭,頭一歪,態度非常明確,就是不給。
倆兒子被李叔這勁兒整的氣急敗壞,揚手就要朝李叔身上打去。
見李叔完全沒有躲著的意思,我慌忙邁出一步,阻止了二人的動作。
倆人一見是我,明顯有些詫異,“是你?你來干什么,這里是我家,你是怎么進來的?”
我輕哼一聲回道:“這不是你們的家,是李叔的家,再說了我要是不來,你們還想打李叔不成?雖然李叔和李嬸離婚了,但無論如何,李叔都還是你們的爹,你們這樣做,難道就不怕天打雷劈嗎?”
“天打雷劈?該天打雷劈的是他才對!”倆人對我怒目圓瞪,忽然食指指向李叔說道。
我不解的看向他們,“你們怎么會這么想,李叔賣了將近三十年的糖葫蘆,為的是誰,還不是為了你們,這么多年,李叔一天都沒有歇息過,就是因為這樣,他今日才會病殃殃的躺在這里。
身為兒子,你們不知孝敬就罷了,為何還對他這樣,你們雖年長我幾歲,但如今你們這樣的做法,我想說一句,真的太令人寒心了”
可二人卻是不以為然,“張大為,你莫要站著說話不腰疼,我爹賣糖葫蘆為的可不是我們!是你...”
“夠了!”
就在這時,躺在床上的李叔忽然大喝一聲,隨之而來的就是一陣劇烈的咳嗽,“別說別說...”
可二人卻是一把將我推出了屋子,隨手便將房門關上了,任由李叔在里面又咳又喊。
我憤怒的看著他們二人的所作所為,與此同時,心里又有些好奇,他們究竟想要對我說些什么,還讓李叔這般排斥。
03
氣氛忽然變得安靜下來。
對面兩個人就那樣看著我,好半晌才開口問道:“我爸和你爸的事兒,你當真不知道?”
我一愣,從小到大我從來都沒見過自己的父親,我媽在世的時候,也從未提及,每每有外人提起,我媽的情緒都十分激動。
見我媽這樣,我也沒有問起過。
面對兄弟倆探究的目光,我搖了搖頭。
“二十八年前,我們兩家住在一個院兒里,一天家里走水了,火燒的那叫個旺,你爸一個人救了兩家人的性命。
可等大家伙兒都逃出來的時候發現我爸不在,你爸猜測我爸可能被困在了屋子里,義無反顧的沖了進去將我爸救了出來。
原本兩個人有可能一起逃出來的,可是火勢蔓延,房上的梁很快就壓了下來,眼看就要砸在我爸身上,你爸卻在這時推了我爸一把,救我爸于水深火熱之中,而你爸卻...”
說到這里,我也猜到了結局。
我爸犧牲了。
“你爸為了我爸葬身火海,家里唯一的頂梁柱沒了,你媽當時又懷著你,我爸心中愧疚,一直對你們家照顧有加。
這么多年我爸不辭辛苦的賣糖葫蘆不是為了我們,就是為了你,他把賺下來的每一分錢都存了下來,說是給你的,為了彌補當年你爸的恩情,他一刻都沒歇息過。
他忘了我們這個家,心里只有對你們的愧疚,一心一意對你們好的同時,我們這個小家也散了...”
兄弟倆說著話,錚錚鐵骨的男兒漸漸落了淚。
“為什么,憑什么,我們一家是欠你們家的,但我相信,這么多年他的所作所為也足以彌補,可我媽,可我們又有什么錯呢?我們就不配過上幸福快樂的日子嗎?”
話音漸落,我身體忽然有些發軟,腳步向后踉蹌了幾下。
我想過很多可能,都沒有想過這才是事情的真相。
的確,李叔這些年的所作所為已經不虧欠我們了,甚至已經超越了當年的恩情。
我心中早已將李叔當成至親之人,甚至更多,如今李叔生病了,我更不可能不管不顧,我拼了命的要往屋里闖,可兄弟倆力氣太大,幾下就將我推在了地上。
后來的幾天我過的渾渾噩噩,不知道李叔身體的情況,只能向周圍鄰居打聽,可他們說的也是模棱兩可。
這天夜里,忽然下起了鵝毛大雪,溫度也驟降。
我開著靈車,緩慢行駛在夜色之中。
就在這時候,我看到一輛熟悉的三輪車。
在慘白的路燈燈光下,孤零零的三輪車停在那里,車上裝滿了紅紅綠綠的糖葫蘆,都是我最愛吃的。
而在三輪車旁趴著一個老人,老人臉部埋在厚厚的雪里,在這寒冬里,沒有一點點動靜。
我踩了急剎車,朝著那個方向奮力狂奔去。
“李叔!李叔!”
我晃動著李叔的身子,他的身子硬邦邦的,當我翻過他身子的時候,臉部已經凍僵了。
李叔是凍死的。
在冰天雪地里,他只穿了一層薄薄的老舊的短衫。
在李叔身上,留下了一封遺書,一封是給我的,一封是給兩個兒子的。
遺書之中,寫滿了他對我父親的愧疚,其中還夾雜著一張密碼為我生日的銀行卡。
“大為,卡里有三十萬塊錢,你父親為了救我,讓你從小失去了父親,這些錢是我替你父親給你的。
李叔走了,帶著糖葫蘆的配方,以及這些糖葫蘆一并去往另一個世界,李叔會在另一邊過得開心快樂,很快就會與你父親團聚,告訴他,我的使命完成了。
只是大為,以后每個冬季你都再也吃不到李叔做的糖葫蘆了,不要傷心也不要難過,李叔相信你是一個堅強的孩子。
人生匆匆數年,希望你不要像李叔這樣,執著一件事,反而忽略了其他重要的人...
孩子,我們百年后再見”
看到末尾,我的眼淚已經浸濕了整張紙。
李叔對我來說是最美好的回憶。
可這份回憶就像一把雙刃劍,我快樂的同時,也傷害了另外一家人。
當晚忙完,我親自開著靈車將李叔送去了殯儀館。
這是我第二次為至親之人當靈魂擺渡人,現在我只希望下一次不要來得太快...
李叔的錢我沒要,都給了他兩個兒子,李叔為了我忽略了他原本的家,那么就讓我替他彌補吧...
人生無常,且行且珍惜。
(故事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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