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山佳
新鳳霞的名字在國內戲曲界耳熟能詳,她的劉巧兒深入人心,成為經典。一次偶然的機會,翻開她的作品,得知她的成長歷程,驚憂夾著震撼。玉為風骨雪為衣,她的心是金子做的,這是我最大的感受。
一
鳳霞是一個在天津貧民窟長大的演員,過去在打來罵去,饑吵餓斗中生活過慣了,針鼻大的事就能吵破天的環境,能飽肚子就謝天謝地,生活絲毫得不到保證,更別提讀書識字了。
解放后,新鳳霞成為無人不知的“共和國第一美人”。美女待嫁,許多人為她介紹黨政軍的干部,鳳霞卻說:“領導對我沒有用,幫助不了我。我沒文化,我就是想嫁一個文化人?!?/p>
天遂人愿,新鳳霞如愿嫁給了吳祖光,從此步入了一個新的世界——
婚后生活實現了我的追求和愿望,看書,學文化,祖光像老師一樣,為我安排學文化,從寫日記培養我,到寫創作筆記、看戲、看書心得等??磿菑臏\到深,從現代到古典,從白話小說到中外名著,我真是像填鴨一樣,硬向下吞,手不離字典看書、寫字。
在生活中祖光對我什么事都不嚴格,唯獨要我看書學習這件事他抓得很緊,他總是把要我讀的書放在桌子上,要我讀的報用筆勾出來,也放在我桌上,幾十年都這樣。
才子佳人,夫唱婦隨,膝下又添了三個小天使,日子過得有滋有味,真是只羨鴛鴦不羨仙。
二
婚前,祖光對鳳霞說過一句話:“我要向你一生負責。”
“這是多么好的一句話呀!我把他這句話記在心中,我要用它來對照自己,我也是像祖光說的那樣,要向他的一生負責。”
話很輕,分量卻重,隨即嚴峻的考驗向鳳霞撲面而來……
吳祖光被打成右派,發配到北大荒參加勞動。組織上要鳳霞與祖光離婚,劃清界限。這時,鳳霞說了一句石破天驚的話:“王寶釧等薛平貴等了18年,我可以等吳祖光28年?!币驗檫@句話,鳳霞也成了右派。
三
祖光去了北大荒,鳳霞為避人言,把三個孩子交給婆婆帶,自己毅然搬到劇院去住,每日一早練功,從不倦怠。一起唱戲的姐妹們都勸鳳霞離開祖光,前程似錦,可她回答——
不行!人要講良心,當年,我嫁給吳祖光時,是我主動要嫁他,現在這么多孩子,他出了點事,我不能這樣。在舊社會,人家都說咱們唱戲的不能受苦,只能享福。當年我嫁給他時,他是作家,連周總理都對我說過,吳祖光有才華,要我向他學習?,F在他受了這么大的冤枉,我為了自己離開他,那還行?日后誰看得起我呀!那不應了舊社會的順口溜:“不要娶演員,有了過,沒了散了嗎?我非要爭這口氣不可!吳祖光是響應號召,給黨提意見,他沒有說反動話,總有一天會昭雪的,我相信他是個好人,這人品質好,心眼好,我能為他爭口氣就是最大的安慰!我不能給自己臉上抹一點黑!
閑暇時間,鳳霞為祖光織毛衣、毛褲,“你穿上這些衣服吧,走在哪兒也跟著我的雙手,帶著我的心!”
四
祖光離開北京的這三年,是鳳霞最痛苦的時期。人在最痛苦的時候,對溫情也最為敏感。
一次,兒子小歡懂事地說:“媽媽好,我愛媽媽!”說完,他把頭貼在鳳霞身上,雙手摟著媽媽——
這在當時對我是多么大的安慰?。?/p>
還有一次,鳳霞參加活動,遇見老舍先生。老舍先生熱情地邀請她來家做客,并主動問起祖光。他說——祖光是個好人,忠厚、實在,現在只是暫時的困難,很快會好起來。寫信也是練習文化,像作文章一樣,多寫,祖光看了高興,就像給老師交作業一樣,一天寫一篇……
鳳霞由衷地感慨——
在我們戲院里,從來都沒有人跟我談起祖光,假如談到他,不是謾罵,就是諷刺。這就使我更加感激老舍先生的好心!他給我增添了堅強活下去的力量!
我相信祖光,我永遠等著他,永遠不變心,叫他在外面放心,我是唱戲的,是靠得住的人!
五
三年后,祖光從北大荒回家時,這個家沒有散。
可文化大革命的到來,又是一番天地……
家里多次被抄,不管是本單位的,還是外來的人,都可以把東西隨便拿走??勺婀夂芾潇o,他們走后,他一樣一樣地把東西整理好,還沉著地勸鳳霞:“不要慌亂,東西是身外之物,千萬不要心疼?!辈⒀a充道:“財物是不值得什么,重要的是這些年輕人的靈魂被玷污了。”
家里居住的四合院,硬搬進外人來住。婆婆也勸鳳霞,千萬別慌亂,說東西搶走,砸爛不算什么,那都是身外之物,人是重要的。
幾經搬家并連遭欺負,鳳霞都不放在心上了。她體悟到:人要學會生活,遇事要想得開。
六
鳳霞挖防空洞,在十幾米的地下,一挖就是七年。長時間的非人折磨,使她得上了嚴重的風濕病和高血壓。1976年,鳳霞高血壓發作,從此癱瘓在床。
鳳霞還記得——
挖防空洞那陣子,為練腿勁兒,我推車送料都是碎步小跑,我的信念是將來一定還得上臺,功夫千萬不能丟,再苦也得練。
可如今,鳳霞不能上臺演戲了——我痛苦得簡直沒法過日子,一個從小又唱又跳的戲曲演員,不能唱了,也不能練功了,這種心情無法形容。
不幸中的萬幸,鳳霞保有一只健康的右手,就是這只右手保有前半生同樣的自由,大難后的不足二十年中,是這只手支持她活下來的。
鳳霞想:我的頭腦清楚,記憶很好,我改行寫作啊!
祖光也對鳳霞說,你想怎么寫,就怎么寫,就像你唱戲一樣,放開手,大膽寫。
七
鳳霞有自知之明——
我寫一點兒小文也是笨拙的,我從小養成了一個心眼,一門心思,鉆一件事就什么都忘了。小時學戲,不學會不吃不喝,做什么都是像入了迷一樣。
我雖然開始寫了,像我唱戲那樣,要求親切真誠,叫人家愛看;像愛看我唱戲那樣。我唱戲情真意切,不矯揉造作,學寫書也一樣,要誠懇質樸,如同向親人交心談話。
人在任何時候可做好事,也可做壞事;可積德,也可缺德。在這方面,祖光給我影響很多!在我的生活中無論是什么情況,我都是開口提筆,抬手注意品德,想到后果,這也是我一生如何做人的追求。
祖光評價——
她是我的妻子,我曾鼓勵過她識字、讀書,但是在短短的十幾年取得這樣豐碩的成果(從1980年學習寫作,到現在已寫三百多萬字的短文),實在是我始料不及的,深深感到這真是個“異數”,新鳳霞大可列入行傳。
她的作品無論是記人、記事、談藝、論藝都是她大半生記憶的結晶。當然,更主要的因素是她的勤奮,幾乎每天在凌晨六時左右,她便起床,洗漱之后,立即在晨窗下寫作起來。寫得這么多,即是這種持之以恒的寫作習慣所致,但是更為重要的是她的記憶的寶庫似乎永不衰竭。
兒子吳歡說——家父雖然受到了種種冤屈,總歸能回到自己的家,有自己的窩。在這一點上,家父是受了家母大恩的。
1998年4月9日,鳳霞因高血壓去世。五年后的同一天,祖光去世。
最好的裝點是真誠,最真誠的也是最感人的,心靈就在文字的后面,玉為風骨雪為衣,
鳳霞的心是金子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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