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費蘭特筆下的女人們切膚地體驗了被拋棄、不公和洶涌的情感——這些不再是被當作弱點、而被作為一種事實來看待。”早就聽說“那不勒斯四部曲”堪稱“女性成長和情誼的全景式作品”,我看完第一部《我的天才女友》也想追下去,看看接下來莉拉和萊諾的命運。
意大利作者埃萊娜·費蘭特是個筆名,身份至今成謎。雖然作者從未公開其性別,但媒體和評論家判斷其為女性。2015年,埃萊娜·費蘭特被《金融時報》評為“年度女性”。2016年,《時代》周刊將埃萊娜·費蘭特選入“最具影響力的100位藝術家”。
埃萊娜·費蘭特解釋過匿名的原因:“我相信書寫出來之后就不需要作者了。如果一本書有內涵,它遲早都會找到讀者;假如它不值一提,那就算了。這樣的例子有很多。”
2011年至2014年,埃萊娜·費蘭特以每年一本的頻率出版《我的天才女友》《新名字的故事》《離開的,留下的》和《失蹤的孩子》這四部小說,被稱為“那不勒斯四部曲”,“以史詩般的體例,描述了兩個在那不勒斯窮困社區出生的女孩持續半個世紀的友誼” 。
小說極其暢銷,被譯成近四十種語言,全球數百萬讀者被書中對女性友誼的真實、尖銳、坦誠的描述所打動。
劇集《我的天才女友》(2018年)
那不勒斯味道
任何城市都有難以描述的氣質和靈魂。書中有著強烈的“那不勒斯味道”:混亂、激情,像隨時會爆發的火山。
小說主角莉拉和萊諾的友情,比愛情更長久,比親情更深刻,混雜著愛、崇拜、嫉妒、競爭的復雜感受,關系比常規友情更深入,難以界定,纏繞一生。
“那不勒斯四部曲”時間跨度很大,從二戰后的破敗貧窮,到五六十年代經濟騰飛,再到后來的新法西斯主義……這是一部有野心的作品,緩慢推進的情節折射恢弘的歷史背景,人物被時代影響,讓你忍不住隨著小說“同呼吸,共命運”,體會莉拉和萊諾經歷的愛恨情仇、人生百味。
鏡像友誼
《我的天才女友》講述上世紀的四五十年代,莉拉和萊諾在那不勒斯貧民區的童年和青春期。
小說的開篇很吸引:萊諾接到莉拉兒子里諾的電話,說他66歲的母親徹底消失了。
三十多年前,她就告訴我她想消失,不留任何痕跡。只有我知道她想表達什么。她從來都沒想過逃離;從來沒想過改變身份,在別處重新開始生活;她從來沒想過自殺,因為一想到里諾(她的兒子)不得不處理她的尸體,她就打消了這個念頭。她的目標不是這些,而是別的:她想從人間蒸發;她想讓自己的每一個細胞都消失,讓關于自己的一切都無跡可尋。
萊諾非常生氣,這是有預謀的消失,莉拉不僅想自己消失,還想徹底抹去過往生活痕跡。
我對自己說,我們看看,這次到底誰會贏。我打開電腦開始寫我們的故事,包括所有細節,我腦子能想起的一切。
萊諾在小學一年級認識莉拉,莉拉給她留下深刻印象:“她很壞。”
莉拉當著老師的面淘氣,勇敢反抗別人的欺負。她個子很小,人很瘦,但強健有力,打人非常冷靜、精準。
莉拉很聰明,從一年級開始就學習很好。萊諾暗中妒忌她,用盡全力去學習、去追趕“那個可怕、耀眼的女生”。
莉拉的頭腦反應太快了,她能捕捉到非常細微的東西,給人致命一擊,她總是勇往直前,銳不可當。她總是穿得亂糟糟、臟兮兮的,她的胳膊肘和膝蓋總是有傷疤,舊傷沒有好呢,就添了新傷。她的大眼睛非常靈活,在給出精彩回答之前,總會瞇成一條縫兒,她的目光一點兒也不幼稚,簡直可以說有點非人類。她的每個動作都說明了一個問題:傷害她是沒有用的,無論如何,她會變本加厲地還回來。
莉拉看書很快,萊諾看書很慢。她們一起看了《小婦人》,發現作者能掙錢,還幻想要一起寫書掙錢。
我們想如果自己努力讀書,這樣就可以寫書,可以靠寫書發財。對于我們來說,財富是一堆堆耀眼的金幣,存放在無數箱子里,只要好好學習,寫一本書,就可以得到這些財富。
五年級快結束時,老師告訴家長一定要支持她們繼續讀書。
萊諾的父親在政府做門房,他決定讓她參加小學畢業考試,成績不好就退學;莉拉的父親是鞋匠,他決定不讓她繼續上學,哪怕她成績再好。
萊諾發現第一次超越了莉拉:她能上中學,而莉拉不能。
莉拉變得很有攻擊性,罵人罵得很難聽。一晚,萊諾去找莉拉,聽到他們家傳來撕心裂肺的吵架和摔東西的聲音。莉拉的父親把莉拉從窗口扔了出來,“就像扔一件東西”,莉拉的胳膊摔斷了。
兩人的生活從此走上分岔路:萊諾上了初中,莉拉沒有再去上學。
盡管如此,莉拉仍是萊諾眼中的天才。莉拉知道萊諾拉丁語不及格,她和萊諾一起學習拉丁語。萊諾的拉丁語進步很大,老師還以為她找了一個大學生幫她補習。
莉拉在流動圖書館借書自學,她用自己、哥哥、父母的名義一共辦了四張借書證,可以借四本書。一個星期看完四本,還書后又借四本。
莉拉看書很快,求知欲很強,學完拉丁語又學希臘語;發現萊諾在學習英語,她也借英語語法書來看。她和萊諾談論很多事情,萊諾覺得自己始終比不上莉拉。
莉拉桀驁不馴,萊諾像城區的其他女生一樣,學會了低眉順眼地走路,假裝聽不到男人說的猥褻話,但莉拉不是這樣。
假如有人看她的話,她也會看對方。如果有人對她說些什么,她會有些不安地停下來,好像不相信他們是在對她說話,有時候出于好奇,她會接茬。還有一件事非常不平常,就是那些難聽話從來都不會針對她,而只會針對我們。
莉拉不畏強權,她單挑惡霸兄弟,用一把鋒利的割皮刀頂到馬爾切洛的脖子上威脅他,從而保護了萊諾,也讓索拉拉兄弟都迷上了她。
莉拉很壞——我內心深處一直是這么想,那時候我也是這么想的。她向我展示出:她不僅僅可以用語言傷人,還會毫不猶豫地割破一個人的喉嚨,在今天看來,她的那種魄力也不容忽視。我感覺她身上還散發著一種野性,可以說是一種邪惡的氣息。
當莉拉了解到納粹、法西斯等概念,她把這些抽象概念變成了從小長大的城區街道、房屋和熟悉的面孔。所有人都是罪犯或幫兇,所有人都可以被錢收買,所有人血管里流淌著怯懦和順從。
奇怪的是,冰雪聰明的莉拉卻堅守在這個城區里,不想離開;而萊諾對外面的世界充滿好奇,渴望出走。
小學畢業考試之前,莉拉策劃了一次出行,和萊諾一起逃課,走出她們居住的城區。她們通過長長的隧道往外走,走到城區的邊界。按照原計劃,她們沿著大路走,一直走到海邊。
萊諾內心充滿了對未知世界的喜悅,但莉拉卻越來越焦慮。天開始下雨了,莉拉果斷拉著她回家。
我不明白:為什么我們不繼續走下去呢?我們還有時間,大海應該已經不遠了。假如要下雨的話,無論是向前走還是回家,我們都一樣會被淋濕。這種分析問題的方式是我從她那里學到的,我很奇怪她為什么不那么想。
萊諾走出了城區去上高中,更加刻苦學習;莉拉對萊諾在學校的學習徹底失去興趣,也不去圖書館借書了,她說“看書讓我頭疼”。
莉拉設法擺脫了馬爾切洛的糾纏,和肉食店的小老板、“城區最富裕、最讓人羨慕的年輕男子”斯特凡諾結婚了,那年她十六歲。
莉拉擁有斯特凡諾,她有錢了,改變了社會地位;萊諾則說服自己:她擁有學校,這是莉拉永遠失去的一個特權。她們成了兩個世界的人。
莉拉在婚禮之前,叮囑萊諾要一直學下去。
萊諾明白,她已經走上和莉拉不同的道路,她會逃離這里,遠離這里粗魯的言談、粗俗的開車方式,遠離庸俗和暴戾。
我從小都緊盯著她——她走路的方式、她的身體,就是為了躲過我母親對我的影響。我錯了,莉拉還是留在了那里,她受制于那個世界的生活方式,并認為自己已經獲得了最好的安置,那個年輕男人是她在這個世界里最好的選擇。那場婚禮,對于里諾和她父親的制鞋生意也是最好的道路。她的生活和我的求學之路,已經沒有任何共同之處了。忽然間,我覺得非常孤單。
貧窮的本質
莉拉和萊諾在那不勒斯的貧民區成長,沒有安全感,到處充斥暴力、鮮血和死亡。
人們生下很多孩子但無力撫養,父母隨意打罵孩子,認為讀書沒用又花錢。
男人總是喝酒、賭博、斗毆。
有人打人,也有人挨打,有些男人窩一肚子火回到家里,因為他們輸了錢,喝了酒,欠了賬,還不上錢,挨了打,家里人一句話說得不對就會動手,就是這樣一個死循環。
父母之間吵架、家暴;學生之間偷竊、斗毆,用暴力解決問題如同代代相傳的魔咒。
我一點也不懷念我們的童年,因為我們的童年充滿了暴力。在我們身上,在家里,在外面,每天都會發生各種事情。但我記得,我那時從來沒覺得我們遭遇的生活很糟糕,生活就是這樣,這很正常。我們在成長的過程中習得的一個責任就是,在別人使我們的生活變得艱難之前,我們不得不使他們的生活更加艱難。
在這個城區,除了老師和神父彬彬有禮,所有人都窮兇極惡。
在這里,盡管你是個女人,你也不能太客氣,女人比男人斗得更兇,她們會拽頭發,會相互傷害。傷害是一種疾病。從小我就想象有一種很微小的動物,肉眼幾乎看不見,會在夜晚來到我們的住宅區,它們來自水塘,來自廢棄的火車車廂,來自臭草、青蛙、蠑螈、蒼蠅、石頭和灰塵,它們會進入我們喝的水、吃的食物、呼吸的空氣里。這些細微的蟲子,會讓我們的母親、祖母像惡狗一樣易怒。她們比男人更容易感染這種病,男人不斷發火,最后他們會平息下來,但是女人呢,她們表面上很安靜,心平氣和,但她們會憤怒到底,停不下來。
一個周日,萊諾和莉拉等人去富人區玩,深刻感受到貧富差距。
對于我們來說,那就像是跨越邊界,我現在還記得那種差異讓我感覺到的屈辱。我不看那些小伙子,而是看著那些姑娘和太太們:她們和我們完全不同,好像呼吸的是不同的空氣,吃的是不一樣的食物,她們的穿著宛若天人,走路的樣子那么輕盈。我真的目瞪口呆,有時候會停下來想看清楚她們的裙子、鞋子,還有眼鏡。但她們經過時,好像看都不看我一眼。她們看不到我們五人中的任何一個,就好像我們都是空氣,或者說我們沒有任何引人注目的地方。有時候,她們的目光落在了我們身上,但也會很快移開,就好像他們看到了讓人反感的東西,她們只是看著自己的同類。我們所有人都意識到了這一點,但沒人說出來。
這個城區的男孩習慣用拳頭說話,和女孩出去要“捍衛”她們,路人看或贊美女孩都視為冒犯了他們,迅速引發沖突。他們渴望財富又無力改變現狀,唯有仇恨有錢人、更加虛張聲勢。
命運分叉口
在這個城區,女人像個物件,得不到愛護和尊重。
當“黑社會富家子”馬爾切洛向莉拉的父親表示想娶莉拉,父親要莉拉答應這件婚事,說這婚事對她的未來很重要,對整個家庭都很重要。莉拉心意已決,寧死不屈。于是父親失去耐心,開始威脅莉拉,還說不答應就打斷她的腿。
當“肉食店富家子”斯特凡諾向莉拉的父親表示想娶莉拉,父親左右為難,兩邊都不敢得罪。莉拉表示要嫁給斯特凡諾,自己去和馬爾切洛攤牌。
小學老師奧利維耶羅一直想幫助莉拉和萊諾,希望她們繼續讀書,擺脫貧窮的循環、命運的詛咒。
當莉拉發現《小婦人》的作者寫書可以賺錢,她寫了一部小說《藍色仙女》。萊諾拿給老師看,老師告訴她“當庶民是一件很糟糕的事情。”
奧利維耶羅對萊諾照顧有加。初中的時候,奧利維耶羅讓萊諾去她表姐家幫忙,她表姐住在伊斯基亞島,這是萊諾第一次出遠門、第一次強烈感覺到外面的世界和破敗城區的區別。
萊諾在高三成績優異,而莉拉卻在準備婚禮。奧利維耶羅為莉拉放棄學業可惜,懊悔沒能好好保護她、引導她。
莉拉去奧利維耶羅老師家派發結婚請帖,邀請老師參加她的婚禮。老師毫不留情地說:“賽魯羅我是認識的,但這個人我不知道她是誰。”然后關上了門。
在莉拉的盛大婚禮上,萊諾明顯感覺自己和其他人格格不入,她意識到一定要提升自己,改變自己的命運。
“你知道什么是庶民嗎?”“知道,老師。”在那一刻,我更清楚什么是庶民,要比幾年前奧利維耶羅老師問我時更加清楚。我們就是庶民,庶民就是爭搶食物和酒,就是為了上菜的先后次序、服務好壞而爭吵,就是那面骯臟的地板——服務員正在上面走來走去,就是那些越來越粗俗的祝酒詞。
在《我的天才女友》里,兩個貧民區長大的女孩漸行漸遠:萊諾看似柔弱、普通,但她通過讀書走出去了;莉拉看似野性、堅韌,但她十六歲嫁人,一直留在那不勒斯。我不知道故事后面的發展,但顯然兩人選擇了不同的道路:莉拉通過婚姻改變社會地位,萊諾通過教育實現階層躍升。
故事發生在意大利,但里面很多情節我們都似曾相識,隨處可見的女性困境:到處受打壓、難以實現自我,要“走出去”很艱難。
莉拉和萊諾把對方視為“天才女友”,她們惺惺相惜;她們對抗、依賴;她們抵達對方到不了的地方,仿佛為了彌補對方的遺憾;她們互為鏡像,探索、映射;她們通過各自的方式來抵抗世界、捍衛自我。
萊諾按部就班,莉拉野蠻生長,她們的命運始終交纏在一起,半世紀的友誼引起很多人的共鳴。如作者埃萊娜·費蘭特所說,“男性不僅要看到幾千年來他們習慣講述的那個世界,也要看到我們講述的世界,現在有越來越多的女性都在做這個嘗試。”
(本文配圖為劇集《我的天才女友》劇照,圖片來源于網絡,版權歸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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