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管局局長被評為市級先進個人的消息，不僅在單位里傳開了，還在他居住的小區里也傳開了，城管局長能當先進個人，這在小城里還是元旦翻日歷——頭一回。

原來消息是曹局長媽媽的好友張大媽傳出來的。

曹局長的媽媽獨自住在離他家不遠的小區里，曹大媽天天吃了晚飯，就到廣場跳廣場舞。

這天，同樓的張大媽照例下樓約她去跳舞，路過她家時，卻大門緊閉。

張大媽揚起手，咚咚咚地敲起門來，無人響應，她心下一急，曹大媽一人住在家里，該不會出什么意外吧？

張大媽又把耳朵緊貼著大門聽了一會兒，里面隱隱約約傳來電視聲音，難怪沒聽到，曹大媽有些耳背，叫她都要提高幾個分貝，她才能聽到。

張大媽又揚起手，把門敲得更響了，門終于吱嘎一聲打開了，曹大媽面帶喜色：“張姐，快進來看電視。”

“看什么電視喲，該去跳舞了。”張大媽抬起手臂，指指手表上的時間，“快換衣服，我等你，今天我們去跳《鍋莊》”

《鍋莊》是曹大媽最喜歡的舞曲，往常一聽說跳鍋莊，她就眉眼笑開了，身子也禁不住搖擺起來。

今天卻反常了，不僅沒有急于換衣服出門，反而還伸出手拉張大媽進門：“今天我們不去跳舞，在家看新聞，馬上就要播出了。”

新聞有什么看頭，你不是說“國事天下事，事事不管；街舞廣場舞，舞舞皆跳？”張大媽縮回手臂，還是不進屋，在門前等曹大媽換衣服。

“今天不一樣，我兒子打電話回來說，待會兒，今晚市新聞聯播里有他被評為先進個人的新聞，你說我該不該看，所以我今晚不能去跳舞了，你也陪我一起看吧？”曹大媽又伸出手，拉張大媽進屋。

“你兒子評為先進個人了？這個應該看，我也分享分享你的快樂。”張大媽脫下腳下的舞鞋，換雙拖鞋就進屋，與曹大媽一起守在電視旁了。

一

曹大媽的老伴去世得早，年輕時也有人給她介紹對象，就是婆婆也建議她再走一步，重新尋找幸福。

想到再婚后的種種萬一，為了兒子，曹大媽還是放棄了所有的機會，獨自一人含辛茹苦地把兒子養大了。

當初兒子剛生下不久，婆婆拿著他的生辰八字，去請城市有名的算命張，算了一張八字，說他兒子心好命好，富貴直到老。

聽到婆婆這樣說，曹大媽心里樂開了花，她與老伴都是普通工人，這住的房還是單位房改那年借錢買的，兒子既然有富貴命，那必定會過上與他們不同的生活。

從此，曹大媽更用心地培養兒子。

后來兒子不僅有正式工作，還當上了局長，雖然只是個城管局的局長，在曹大媽看來，也是祖上積德，燒了高香了。

曹局長也很孝順，結婚后，老婆對曹大媽也很好，去年，兩人還帶曹大媽到北京去游玩了一圈。

剛到景區，曹大媽興致挺高，跟著兒子媳婦到處看風景，拍照，興奮得像個小孩子。媳婦還帶著她去吃景區里的網紅小吃。

可不久后，曹局長發現母親好像臉色有些不太好看，沒有剛到景區那種興奮感了，越走越慢，甚至到后來，干脆停了下來。

曹局長以為母親走累了，干脆停下來，等她休息，幾分鐘后，曹大媽好像沒有恢復體力，反而更有些坐立不安了。

媳婦看到這情形，靠近曹大媽，小聲地問道：“媽，你怎么啦？不舒服嗎？”

“我，我……我想上廁所。”曹大媽向四周看了一圈，“可這一路，我都沒看到公廁。”

“原來這樣啊，別急，媽，我們馬上找找公廁。”

媳婦拿起手機，劃拉起來，在手機“尋公廁APP”上，定位搜索，很快鎖定了公廁位置。

順著地圖導向，媳婦帶曹大媽到了一處白墻灰瓦的建筑前，抬眼一看，WC貼在外墻顯眼之處，可整個建筑依周邊山形地貌而建，藏隱于山林，與周圍的景觀渾然一體，協調自然，不經意走過，還會以為是另類景觀。

媳婦在門口的引導系統顯示屏上就能清晰地看見剩余廁位數。

很快，曹大媽解決了生理問題后，心情又重新舒爽起來。

拿起手機，曹大媽嚓嚓地拍下這智能化的公廁，沒想到智能化程度這么高，高到連公廁也這般智能，她不由得在心里暗笑自己奧特曼了。

回到家后，曹大媽在老友群里大肆炫耀的不是北京的風景，而是北京的公廁與當地的不同，她還用智能手機拍了不同側面的圖片發到群里，引得大家一片稱贊，當然，這稱贊是實實在在的稱贊。

但這圖片一發，也引得大家好奇，這北京的廁所真這么與眾不同？曹大媽在群里回答得不亦樂乎。

這時有人回話了：“我們沒能力到北京去游玩，你家兒子是城管局局長，將來也在城里弄弄智能化公廁，讓我們也享受一下高科技，如何？”這話一出，大家紛紛跟帖點贊。

“哼，我上次跳舞，內急跑到公廁去解決，就那幾個蹲位，害得我生生地憋了十幾分鐘。”另一位群友的消息彈出，又引得大家對公廁議論紛紛。

曹大媽窘得默默無言。她屏蔽了群消息，把手機一放，專心地看電視了。

二

其實在二十年前，曹大媽的老公去世時，她就是一個家庭主婦，感覺天一下塌下來了，兒子還年幼，未來的路不知該怎樣走。

曹大媽幾次想追著老公一起去，看著兒子清澈的大眼睛盯著她，寸步不離地拉著她的衣角。她的心這才回轉來：“我還有兒子啊，如果他沒了父母，那才真正成了孤兒。”想到這，曹大媽重新鼓起對生活的信心，四處尋找出路。

就在這時，老公的一個朋友小林在市場環衛部門工作，正好，他們那條街的一個公廁要對外承包，雖然這活像臭豆腐一樣，聞到臭，但如果拿下，其實是塊香饃饃。利潤是不小的。

小林第一時間通知曹大媽，征求她的意見，見她有些猶豫，知道她對公廁有些偏見，就給她分析了一下當前的形勢。

這個公廁位于一條熱鬧的商業街，僅商戶就有200多家。

據小林得知，這些商戶上廁所，都是買的月票，相當于1角錢一次，一家商戶至少得2-3人經營。這樣下來，每天固定上廁所的人至少就是近600人，固定收費也就有六十元，再加上流動的生意，雖然每年承包費看上去很高一萬元，要一次簽5年承包合同，其實不到一年就能回本。后面的全是純利潤。

聽到小林這樣分析，曹大媽才發現其中的利潤真是不簡單。

雖然一次性拿出5萬元來，難度很大，可一放棄，這機會馬上就屬于別人。

守廁所就守廁所，其實還算得上一份很輕松的工作。承包后也算給自己打工，不用看別人的臉色了。

曹大媽立馬同意了，開始東家西家借錢，湊齊了承包費后，就開始當了長達十多年的守廁所大媽。

直到兒子讀大學時，公廁才取消了收費，變成了免費的。但那時曹大媽也已經開始領養老金了，開始過上了每天沒事就去跳廣場舞的生活。

從北京回來，曹局長發現媽媽突然對公廁感起興趣來，常常聽一會兒說在北京上公廁的舒服感，一會兒說起以前守公廁的日子。

“媽，你這是怎么啦？最近對公廁這么感興趣？小惠說你連吃飯也會念叨公廁。”說完，曹局長對曹大媽做了個嫌棄的表情。

“那次到北京，我不是拍了些公廁圖片發群里嗎？本想讓大家見識一下，沒想到，她們卻冷嘲熱諷，說叫你兒子在我們這也修這種公廁呀。”曹大媽吞吞吐吐地對兒子說出真相。

聽了媽媽的話，曹局長忍不住笑了：“誰叫你公廁也拍來發群呀？”

“她們還說廁所文明代表了一個城市的文明，廁所形象代表了一個城市的形象……你們天天搞創文，連公廁都沒搞好。這還連帶上你也挨罵了。”

“沒想到一群跳廣場舞的大媽還有這覺悟。”曹局長收斂了剛才笑媽媽的表情。

“別小看了她們，有退休的大學、中學教師，還有政府部門的退休官員……”

“哦，這是個民生大問題，我得去找找有關部門，把公廁這事提一提。”曹局長雙手抱拳，對曹大媽作揖。曹大媽一下被兒子逗笑了。

三

市城管局組織開展“踐行兩學一做，當一天城管隊員”主題實踐活動。局機關全體干部職工及局屬單位部分黨員干部職工參加活動。這次活動在東風廣場舉行。

活動啟動儀式剛結束，大家準備走到街上去，體驗城管隊員時，大家的目光粘在廣場邊上的一塊紀念碑的后面，一位老年人，捂著肚子，緊跑慢跑地在那后面蹲下，就開始“方便”起來。

臭味傳來，一些隊員紛紛捂著鼻子離去，曹局長卻站著不動。

只見曹局長舉起手機，拍下這一幕，想到媽媽說的那個智能公廁建設問題，他心里有了主意。

等老人離開后，他立馬吩咐隊員，兵分二路，一路按原計劃活動，另一路卻跟著他，到城區各個公廁察看，記下詳細位置及衛生情況，并在周圍收集民意，聽取大家對公廁的意見。

這不調查不要緊，一調查才發現很多問題，尤其是老年人如廁問題。老年人腿腳不方便，

按《城鎮環境衛生設施設置標準》每平方公里需建3-5座公廁，當年統一規劃時，因為資金有限，所以每平方公里一般建的3座公廁。

當初的規劃不到位，公廁數量不足，部分公廁損壞嚴重。“看來擴建公廁，提高公廁智能化，迫在眉睫。”曹局長心里有了底。

回到單位，曹局長寫好公廁建設和管理調研報告，并附上了一份建議書，上傳了老媽拍的北京智能化公廁圖片，上交到市政府。

曹局長本以為要拖很久，報告才能批下來，沒想到他的報告得到了市委市政府的支持，不到三個月，城里的公廁智能化改造任務就交給他們城管局了，資金也很快到位了。

一聽到這個消息，曹局長立馬打電話給媽媽：“媽媽，今晚多做幾道菜，我要喝兩杯。”

“啥喜事啊，樂成這樣。”聽到兒子電話里的喜悅，曹大媽忍不住問道。

“暫時保密。”

“對媽媽還保密，你這小子，沒良心。”掛掉電話，曹大媽屁顛屁顛地執行兒子的任務了。

聽到兒子說建智能公廁的資金已經到位，曹大媽臉上樂開了花，一臉的燦爛。不過，這次她學機靈了，不再提前發消息到群里了，萬一情況有變化呢？

市政工程很快開工了，并貼出告示在公廁外，不知誰拍了張圖片發到老友群里。“這該不會是修智能公廁吧？上次曹大媽說的那個？”有人在群里@曹大媽。

曹大媽雖然看到消息，但她再不說一句話了，萬一沒達到理想目標呢？

每天買菜經過公廁時，曹大媽習慣性地停下來，在外面看看，雖然看不到里面修建情況，但她心里樂開了花，不管怎樣，反正會比以前的更好。

一個月后，公廁如期修好，防護圍欄剛一打開，曹大媽迫不及待地進去體驗了一把。感覺果然不錯。

這下曹大媽拍了幾張圖片，并配上了文字：“本土版的智能公廁，大家快來體驗。”這一次，群里全是一片稱贊聲。

新聞播出了，曹大媽看到電視里，兒子與其他人一起，披著綬帶，拿著證書合影，幸福的淚水悄然溢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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