啟繼禹登上帝位,仍然延續了禹將政治重心轉移到中原的策略,但把都城遷到了陽翟即今禹州一帶。
從文獻記載來看,啟都是和鈞臺密切聯系在一起的。《左傳·昭公四年》說:“夏啟有鈞臺之享,商湯有景亳之會,周武有盟津之誓……”
“鈞臺之享”“景亳之會”和“盟津之誓”是指夏啟、商湯和周武王分別在這些地方和各諸侯國會盟,宣告其已經繼任大統,要求天下諸侯擁戴,訂立盟約。
《竹書紀年》和《太平御覽》也有帝啟在鈞臺召集各諸侯國和酋邦首領舉行盛大宴會的類似記載。
從文獻資料看,鈞臺是夏王朝祭祖祀天、享神卜筮、會盟諸侯的重要場所。《呂氏春秋·有始》說:“中央曰鈞天。”高誘注:“鈞,平也,為四方主,故曰鈞天。”《淮南子·天文訓》也說:“中央曰鈞天,其星角亢氐。”
可見,鈞臺就是地處中央的“鈞天”之臺,它為“四方主”,故可觀天測星、祭祖祀天、享神卜筮。所以,鈞臺實際上就是陶寺遺址觀象臺在新王朝南移中原后的變種,是新王朝“擇中以立國”宣威天下的新思想體系的物質體現。
由以上記載可以得知,鈞臺是啟都最重要的標志之一,所以鈞臺只能存在于啟都或其附近。
《史記·夏本紀》記載:“禹居陽城,啟都陽翟。”《史記集解》引徐廣話說:“夏居陽城,初在陽城,后在陽翟。”“夏居陽城”是說的禹都陽城,“后在陽翟”說的應該就是啟都陽翟,二者說法在此可以互相得到印證。《水經》記載:
穎水“又東南過西北”,注云:穎水又逕上棘城西,又曲逕其城南,《春秋左傳》襄公十八年,楚師代鄭,城上棘以涉潁者也。縣西有故堰,堰石崩褫,頹基尚存,舊遏潁水枝流所出也,其故瀆東南徑三封山北,今無水。
渠中又有泉流出焉。時人謂之嵎水,東徑三封山東,東南歷大陵西,《連山》亦曰啟筮亭,啟享神于大陵之上,即鈞臺也。《春秋左傳》曰夏啟有鈞臺之饗是也。杜預曰:河南陽翟縣南有鈞臺,其水又東南流,水積為陂,陂方十里,俗謂之鈞臺陂,蓋陂指臺取名也。又西南流,徑夏亭城西,又屈而東南,為郟之靡陂,潁水自堨東徑陽翟縣故城北。夏禹始封子此,為夏國。故武王至周曰:吾其有夏之居乎?遂營洛邑。徐廣曰:河南陽城、陽翟則夏地也。
這段文字不但說明了陽翟具體地理位置就在今禹州潁河下游流域,還說明了鈞臺位于陽翟縣南,同時說明了周武王營建洛邑,與陽翟為“夏居”即夏都有著密不可分的關系。如前文所言,周人自稱夏人之后。
戰國陽翟,春秋稱“櫟”。譚其驤《中國歷史地圖集》第一冊記載:“春秋鄭宋衛”之鈞臺在櫟南。此與周武王所說“宅茲中國”的“有夏之居”是同一地點。
啟都陽翟在考古學上也取得了相應的證據,那就是河南禹州瓦店遺址的發掘。發掘者認為瓦店遺址很有可能就是啟都陽翟。
瓦店遺址位居潁河下游禹州火龍鄉瓦店村東南部和西北部的臺地上,距離位居上游的王城崗遺址大約 37. 6 公里。從地理位置上來說,王城崗遺址所在的登封盆地海拔更高一些,地理空間更局促一些,雖然這里有著豐富的動植物資源和石料資源,但可拓展的范圍并不大,就長遠的戰略意義而言,不是一個理想的立都之地。
相比較而言,禹州境內更為平坦,河面也更為寬闊,可耕地也相對較為充足。因此,對夏王朝未來有著更多期待的啟,在“登基”后立即遷都于陽翟即王城崗遺址——即便從 4000 年后的今天看來,此舉也不失為一個英明的決策。
從 1979 年發現瓦店遺址起,直至 21 世紀初的多次發掘表明,瓦店遺址是目前所知河南境內的大型龍山文化遺址,也是龍山時代潁河中游地區的中心聚落之一。
該遺址由西北臺地和東南臺地兩部分組成。西北臺地面積約 50 萬平方米,東南臺地面積約 56 萬平方米,瓦店遺址現存總面積達 100 余萬平方米。其中西北臺地發現了大型環壕。環壕的西壕南端與南壕西端呈直角相交于西北臺地西南部,由此形成的西南角遺址保存完好。西北臺地的北邊和東邊有潁河環繞。
發掘者據此認為由西壕和南壕構成的人工環壕與流經遺址北部和東部的潁河共同構成了一個完備的防御設施。
環壕范圍內,發現兩處龍山晚期的大型建筑基址,東西相距約 300米。東部基址平面大致呈回字形。面積近千平方米。西部建筑由三座基址組成,其中一座面積也近千平方米。在這些建筑基址下面、“院落”內和壕溝內還發現了數具被用來奠基或祭祀的“人牲”遺骨,以及疑似豬等動物的骨骼。
另在建筑基址的鋪墊中也發現了一些人頭骨——這種現象和石峁遺址、王城崗遺址高度相似,表明了該夯土建筑的等級之高,同時也說明了這三個地方的統治者極有可能屬于有著共同精神信仰的同一文化系統人群。
在一些聚落遺址中,發現了一些用作卜骨的牛羊肩胛骨。比較大一些的卜骨上,還能看見不規則的燒灼痕跡。使用卜骨占筮的習俗公元前 3000 年前最早流行在西北一帶。
老虎山文化和石峁文化形成以后,使用卜骨、三袋足器和石城聚落群成為其顯著特征。卜骨在瓦店遺址的發現,進一步表明了以大禹為代表的石峁人南下中原不是空穴來風。
能體現瓦店遺址主人至少是貴族級身份的文物,還有以陶列觚,以及白陶或黑陶(蛋殼陶)或灰陶組成的成套酒器如鬶、斝、盉、杯、觚,以及陶塑人頭像和長尾鳥、刻劃符號或紋飾。
另外,遺址內還出土了玉鏟、玉璧和鳥形器等不少玉器品類,這不能不讓人聯想到石峁、齊家玉文化同這兒的聯系,可惜這方面的工作目前做得還比較少,我們尚無法一窺其中端倪。玉鳥形器與石家河文化流行的鷹首玉笄類同,這大概和禹征三苗有一定關系。
以瓦店遺址為中心形成了一個有 14 處中小型聚落遺址環繞的聚落群,分布在臨水地帶。表明瓦店遺址處于這個聚落群的核心位置。
從公布的年代來看,瓦店遺址和王城崗遺址大致處于同一個時代。
兩個城址的興盛期大體一致,而且從各方面來觀察,瓦店遺址的級別并不在王城崗遺址以下,“至少二者在社會集團中是同一個重量級的”。
這個發現和“禹都陽城”“啟都陽翟”的文獻記載也是高度一致的。
還有更重要的一個證據是,瓦店遺址以南鈞臺所處的地理位置在緯度上是 34.05 度,這和《周禮·大司徒》所記載的“建王都”之“地中”位置 34.04 度基本一致。也就是說,鈞臺北所在的陽翟就是就是西周何尊銘文所說武王“廷告于天”,并打算“宅茲中國”所在之處。
總之,從瓦店遺址的“存活”時間、地望、遺址級別和遺址內出土的相關文物來觀察,瓦店遺址很可能就是后人所謂的啟都陽翟。但因為該遺址不具備“都邑”的條件,至少沒有發現大型宗廟遺址區,《左傳》云:“有宗廟先君之主曰都,無曰邑”,從這個角度講,瓦店遺址更有可能是夏啟輔都,即其臨時的政治、戰略中心。
——摘編自李琳之:《元中國時代:公元前2300~前1800年華夏大地場景》,個別地方有改動。因閱讀流暢需要,刪去了注釋部分。
李琳之著,商務印書館,2020年9月版
本書是一部用考古學資料揭示先夏及夏代早中期歷史發展脈絡的史學著作,曾入選“2020 百道原創好書榜年榜·人文類 ”,同時在 2020 年 “商務印書館人文社科好書讀者投票評選”活動中獲得第二名,在“歷史的回響”類別中高居榜首。全書主體共分16章80節,近50萬言。不同于以往學人關于夏代區域性、碎片性的論述,作者置這段歷史于同時期以西亞、中亞為世界文明核心舞臺發展的背景下,以其高瞻遠矚的全局性目光、嚴謹縝密的思維邏輯和通俗明快的語言,用國際國內近幾十年所取得考古學成果,第一次系統、完整而清晰地為我們勾勒出了從公元前2300年至公元前1800年這500年夏人興起、遷徙、建城、建國、定都、擴張等一系列發展行為的脈絡足跡。
作者簡介
李琳之,歷史學者,出版有《中華祖脈》《家國往事》《祖先,祖先》《元中國時代》《前中國時代》等十余部著作。其中,由商務印書館出版的《前中國時代:公元前4000~前2300年華夏大地場景》《元中國時代:公元前2300~前1800年華夏大地場景》和由研究出版社出版的《晚夏殷商八百年:大歷史視野下的早中國時代》三部著作,構成了其從公元前4000至前1046年一個完整的上古史體系,是國內外第一套用考古學結合文獻學揭示出黃帝至商亡這三千年歷史發展脈絡的系列圖書。
《晚夏殷商八百年》自2022年6月由研究出版社出版后,先后入選了長安街讀書會2022年6月第5期好書、百道網2022年7月好書、中國出版集團2022年7月好書,以及中國社會科學網“社科好書”、今日頭條好書等推薦榜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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