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雅婷
在中,她說起,“如果《宇宙探索編輯部》找到了它的觀眾,應該是一個叫好叫座的電影”。就目前來看,這部電影上映一周,總票房雖低于同期的《忠犬八公》和《了不起的夜晚》,但口碑和每日票房占比卻在漸長。看起來,《宇宙探索編輯部》正走在找到它觀眾的路上。
對于看過且會推薦這部作品的人來說,我們或許會更理解“找到它觀眾”的具體指向。
表面點看,這種特征藏于“地球人外星人千里奔現”劇情簡介、影片布景“在宇宙盡頭呼喚愛”和主創在不同路演采訪中提到的“對能get到它的觀眾”(會好看/好笑)暗示里等待被指認。更深層的是,《宇宙探索編輯部》里那些看似新出現的喜劇類型特征、幽默方式和理解世界的視角,也契合于不少“它觀眾”早已習慣了的“新”閱讀模式。
“地球人外星人千里奔現”的確能簡要概括完《宇宙探索編輯部》的主要情節。展開來說,(快要倒閉的)科幻雜志編輯老唐因相信外星人的存在,憑著幾個“常規”看來很不靠譜的線索,就和他的朋友們踏上了從北京到西南的尋找外星人之旅。在這段旅程中,觀眾和老唐的“朋友”,會一同認識毒舌卻看似“清醒”的同事,提供線索卻有酗酒嫌疑的氣象工作者那日蘇,有原生家庭問題也在心靈困境里掙扎的曉曉,以及看似瘋癲也煞有其事的文藝鄉土青年孫一通。
為了確證外星人真的存在,老唐認真對待每一個荒謬的指引,個人生活處在岌岌可危境遇里的他,拿著相對“高價”買來的外星人棒骨,在同伴的嘲諷、添亂和支持中,朝著一個充滿誤會和巧合的境遇里走去。導演孔大山在各種路演采訪中,將其解釋為“以西游記的形式解讀人心宇宙”。
由此,《宇宙探索編輯部》因為老唐認真執著而自帶的“民科”色彩,又輔以西南鄉村驚現外星人的探索背景,再加之偽紀錄片的拍攝形式。以及不少觀眾和評論將其總結為,科幻版《走近科學》和民科類《1818黃金眼》——一種很容易因為主要人物事件的荒謬,而在視頻平臺上被二創和傳播的內容。
其“新型”的喜劇類型特色也從而顯得直觀。《宇宙探索編輯部》既不同于傳統“北方喜劇”靠夸張化具體事件和人物形象制造笑料,也不同于日漫或港式喜劇中轉折強烈的“無厘頭”笑點。
它的引人發笑之處,主要是在科技和小把戲,高精尖和低劣差,象征“權威”的普通話和有點不著調的西南方言等有意制造出的對比錯位中顯現。能直接通過視覺或“氛圍”傳遞出來,其中的“冷幽默”更接近當下互聯網語境里的“梗”,一方面它很可能看著搞笑,但面對不能“get”的人講出來就不好笑了。另一方面它也在要求觀眾加入進去,從個人的文化消費歷史和場景里調動相關經驗,共同補足這個笑點。在看到好幾個能“get”到的梗之后,甚至會忍不住暢想,“要是能看/發彈幕會更好笑的吧”。
《一場很(沒)有必要的春晚》
《宇宙編輯部》的上述特征,事實上也很容易讓我想起自己在觀看《一場很(沒)有必要的春晚》和《瞬息全宇宙》的感受。會想到前者的原因似乎更好理解,和《宇宙探索編輯部》類似,《一場很(沒)有必要的春晚》也是充滿了各種梗和“冷幽默”的偽紀錄片,且不約而同的,兩部電影的主創都在很多采訪里提到,自己喜歡偽紀錄片能制造的“一本正經胡說八道”的感覺。
《瞬息全宇宙》
而之所以會想到《瞬息全宇宙》,或許可以引用學者胡亮宇在提到的“數據庫電影”概念進行解釋。即“今日的人們更容易通過數據庫及其目錄來檢索世界、理解世界、表征世界,‘數據庫電影’的概念亦應運而生……從海量的既有集合中提取要素,任意選取模塊化的場景,去構建自己的敘述;其次則是東浩紀、列夫·馬諾維奇等學者所發現的,數據庫電影與傳統敘事電影最大的不同在于,它往往跳出線性敘事的束縛,而是依賴于不同時空的自由拼接集合”。 “數據庫”是一應運而生的后現代文本表現形式,主要特點也有非線性和反深度。
當然,和《瞬息全宇宙》相比,《宇宙探索編輯部》或許并沒有那么強烈的“數據庫電影”特征,主要的故事情節也按照線性敘事在按部就班發展。但和“數據庫影視文化作品”相似,《宇宙探索編輯部》和《一場很(沒)有必要的春晚》也在通過設置情節,引誘觀眾辨認出熟悉場景和不同梗的消費閱讀模式,來達到會心一笑的快感產生機制。
有意思的是,對于《宇宙探索編輯部》它觀眾來說,“數據庫電影”的概念本身也像一個“梗”,即熟悉此種消費閱讀模式的觀眾,只會立即“get”電影的有趣、迷人和關懷。只是對于暫時未曾為非它觀眾的群體來說,還需要找到一個理解的路徑和渠道,先理解它存在的“合法性”,再走近它深度的價值和意義。
從這個角度來說,《宇宙探索編輯部》展現出的“新”喜劇類型特征,其意義或許在此地還要遠大于“獨創”和“風格”等傳統創作技藝評判標準。假如現存的主流文化經驗里,真的有針對“梗”、“網絡熱詞”和“一本正經胡說八道”沒深度也缺乏公共討論價值的“刻板印象”,才一遍又一遍抑制“郭門”和“不講武德”的流行。
《宇宙探索編輯部》找到它觀眾的價值就顯得更加重要,如果在它之前,已有《瞬息全宇宙》和《一場很(沒)有必要的春晚》的廣受歡迎在前,《宇宙探索編輯部》被看見,也不只是“數據庫”創作消費習慣被推向前臺的宣言,那么多看似荒誕不經的傳播沖動前,其實當然有我們對小人物命運的共情和理解,對從成長在另一種春風里的人來說,你可以“get”不到它,但或許也沒必要輕易污名甚至禁止它。
回到《宇宙探索編輯部》的故事情節和人物塑造里,也即回到電影找到更多觀眾并打動他們的出發點里。有“數據庫”特征的《宇宙探索編輯部》不但沒有回避小人物在時代變化中飄零的處境和群體問題,反而以一種相對勇敢且深情的方式,(和同期的國產電影相比)直接的書寫并肯定了他們。
《宇宙探索編輯部》電影里所塑造和書寫的人,是在消費主義和社交媒體相結合的網絡生態里,會被不同流量區域分類掉,然后接近沉默的人們。就個人經驗的角度,他們的日常都多少有些問題,既不能作為成功者大談索取經驗,也沒有底氣靠過硬的專業知識和談吐吸引關注。而作為徹底的失敗者的角度,他們雖各有各的荒唐和執著,但在很大程度上又顯得不夠獵奇。
仔細回想,我們或許都在日常里忽略/見過像老唐這樣,受過時代否定或因心理創傷不敢和他人眼神對視,吃穿樸素又有點固執的失意中年人。也見過在眼鏡城開著眼鏡店,樂于分析人情長短,略顯精明的老姨。更見過對工作生活失意卻憊于表達在酒水里泄憤的青年人,或者是被抑郁情緒捆綁甚至不知問題還可以從和談起的稚嫩面孔。
《宇宙探索編輯部》用偽紀錄片的形式將他們聚在一起,呈現他們的日常,以正式的方式請他們講出自己的看法,并作為整個事件的參與者和他們真正走在同一條路上。對于評論電影的形式、語言和創作方法來說,偽紀錄片固然有很多美學設定上的考量。
但對于跟著這個鏡頭一同捕捉到尷尬荒誕可笑的細節,也跟著這個鏡頭和老唐走到了最后的我們來說——這是另一個屬于電影和觀眾和老唐故事的默契和會心一笑,我們既是老唐旅程中普通又容易被忽視的一員,我們也是親歷彼此日常奇跡發生時刻的見證者。當我們共同穿越過那些置身于世界卻又渺小如細沙的時刻——我們還是能在這樣的生命里,擁抱自己的宇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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