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瓜亦叫半生瓜

太湖梅子

看到過一個說法，苦瓜叫做半生瓜。

意思是說，當你覺得苦瓜不苦，甚至有點好吃的時候，你大概已經不再年輕，人生已過一半了。

就像張小嫻所說的那樣：“苦瓜跟年齡無關，也許跟歲月有關。當你嘗過了人生百味，苦瓜的苦，已經算不上苦了。”

夏天的陽光透過玉蘭樹的綠葉照到西窗上的時候，該放下手中的書卷，起身去廚房燒午飯了。

今朝小菜很簡單:長豆燜茄子，鹽水蝦，還有一只苦瓜釀肉。入夏后，苦瓜是餐桌上的花旦，涼拌苦瓜、苦瓜炒蛋、苦瓜炒肉麻、清榨苦瓜汁……說來奇怪，以前不喜歡苦瓜，從它碧綠的疙疙瘩瘩外表，到它清苦寡淡的味道。最愛的是肥美甘甜，濃油赤醬。

人們形容一個不討喜的人，愛說她長著一張苦瓜臉，喜宴也不會上苦瓜，苦瓜似乎是快樂甜蜜的反義詞。

直至人到中年，才慢慢喜歡上苦瓜的味道，仿佛只有人生過半繁華落盡，才會適應那絲清苦，才會習慣那份寡淡，才會鐘愛那種苦后回甘的味道。

將碧綠生青的苦瓜去掉頭尾，切成5厘米左右的圓筒，剜去瓜瓤，燒沸水，加一點點食鹽，淋幾滴菜油，放入苦瓜焯水——動作要快，數秒關火，焯過水的苦瓜顏色鮮綠些。斬點肉餡調入生姜香蔥鹽與料酒，攪拌均勻，靜置一會兒，往苦瓜里塞入肉餡，上鍋蒸十分鐘，小鍋里放入小米椒粒，蒜泥，味精，勾芡淋在蒸好的苦瓜上，便是一只清爽入味的夏日小菜。

廚房亦有詩與遠方，擺弄著柴米油鹽，思緒卻像窗前的光影一樣游移。那些久遠的風物人情，在心里若隱若現。

《隨息居飲食譜》稱苦瓜：青則滌熱，明目清心。熟則養血滋肝，潤脾補腎。

老人說“夏日吃苦，勝似進補”，夏季吃苦瓜，消暑降火、減肥降脂、健脾開胃。這是苦瓜的健康價值。

歷代文人寫苦瓜的詩句中，尤其喜愛清朝葉申薌寫的《減字木蘭花·錦荔枝》：“黃蕤翠葉，籬畔風來香引蝶，結實離離，小字新偷錦荔枝?！苯Y實離離，這四個字實在太美，寥寥數字，瓜果繁茂景象躍然紙上活色生香。

然而寫詩歌頌苦瓜，絕不是愛戀苦瓜的最高境界，清朝大畫家石濤自稱“苦瓜和尚”，他的畫論《苦瓜和尚畫語錄》，對后世影響極大。

據說他餐餐不離苦瓜，甚至把苦瓜供奉案頭。房前屋后種滿苦瓜，苦瓜開著小黃花，掛著長長青果，滿院飄著清香，甚是一景。有文友問他，苦瓜如此之苦為何還要吃？

石濤說，我喜歡它，就是圖它個苦味，那是因為酸甜苦辣咸，苦也是五味之一?。?/p>

其實石濤內心苦甚，世人哪得知？石濤的人生跌宕起伏， 從亡國的皇室宗親淪落到賣畫為生的苦行僧，曾經的錦衣玉食如過眼云煙，空余怨憤和顛沛流離，他餐餐離不開苦瓜，不知道是效仿勾踐臥薪嘗膽，還是與苦瓜同病相憐？

他在《苦瓜圖》中自題：“這個苦瓜老濤就吃了一生，風雨十日，香焚苦茗。內府紙計四片，自市不易得也，且看何人消受。”也許，對于他來說吃苦瓜是一種修行。

石濤借苦瓜之口道出了人生哲理，苦難是人生的老師。一個人只有經歷了人生與生活的酸甜苦辣，才能漸漸從苦中得到養分，品出真正甘甜。

看了一則介紹苦瓜的短文，上面有這樣一段文字：“苦瓜味苦，但它從不把苦味傳給其他食物。用苦瓜炒肉、燜肉、燉肉，毫不沾苦味，故而人們美其名曰‘君子菜?！?/p>

也許苦瓜只苦自己，寧愿自己苦也不苦別人，像極了人品高潔的君子。

想那苦瓜的一生，既苦又清高，人間萬物都會有苦的時候。這一生無論是經歷繁華榮耀的洗禮，無論走過了辛酸還是甜美；也無論是高貴還是貧賤，酸甜苦辣，苦終究是人生最深刻的滋味啊！

人生實苦，不如意事常八九，時時準備吃苦，也吃得了苦，真正認識那苦的滋味，懂得苦后回甘，才是從容不迫的智慧。

(廚房窗外:雪后尋梅、霜前訪菊；風中聽竹，雨際培蘭……生活就是抬頭風花雪月，俯首柴米油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