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沈西城

天熱火氣大，朋友見面，不約而同罵起周潤發，恨得牙癢癢：為什么會拍這樣的戲？指的是新戲《別叫我賭神》。我沒看過，無法回答。朋友以為我曾跟周潤發結過戲緣，大抵相熟，問題連珠炮發問不停。我啞然，其實在《龍虎風云》拍完后，我們沒有再見面，偶然公眾場合碰頭，也是揮手打個招呼，要我正兒八經地分析周潤發，我不夠格，隨便談幾句，當無不可。

周潤發從影，可分三個階段：票房毒藥——七十年代；票房靈藥——八十至九十年代；其后漸漸下調，至目前，又回到毒藥時代。這一期間，約莫橫亙四、五十年，周潤發由香港南丫島鄉村小子搖身一變成國際影壇巨星，怕他自己做夢也想不到。八七年，周潤發接拍《龍虎風云》，片酬約為二十萬港元，這還是導演林嶺東向監制麥嘉力爭取回來的。那時候，《英雄本色》尚在拍攝階段，周潤發星途未卜。某天黃昏，我跟林嶺東、動作指導朱繼生三人在尖沙咀金牛苑晚飯，阿東電話響，是周潤發掛來的：下班啦，可有飯吃？來吧！多一人多一雙筷子，反正帳單給麥嘉。未幾，翩然而至，一件藍T?，一條牛仔褲，衣著樸樸素素，頭發蓬蓬松松，鼻梁上架著一副黑框眼鏡。不仔細看，真看不出這是周潤發。坐下，阿東關心地問起《英雄本色》拍攝進程，進口菜，說道：“哈哈！這得看龍哥（狄龍）、哥哥（張國榮）了！”對自己竟然毫無信心，站在兄弟立場，阿東婉言勸慰。

有人以為是導演吳宇森力邀周潤發拍攝這部電影，這是言過其實。電影里，Mark哥這個角色，本屬另一男演員鄭浩南，他的英文名叫Mark，碰巧撞期，吳宇森想起發仔閑著無事，就把他拉來。于是，這天上落下的餡餅，教周潤發輕輕松松地啃著了。（天啊，這便是運！）《英雄本色》拍攝中，由于吳宇森的放任，周潤發毫無束縛地盡情發揮，不少細微精致的動作，都是他的構思，例如口咬牙簽在嘴里打轉，抽起大衣用力一甩，披在身上，何等佻脫，何等瀟灑。機靈的吳宇森看在眼里，就盡力為周潤發加戲。本是雙星對峙（狄龍、張國榮），一下子，變成三星鼎立，這樣一個轉變，造就了天王巨星周潤發。他跟著又拍了《龍虎風云》、《秋天的童話》、《監獄風云》……電影紅火，票房高漲，吳下阿蒙、票房毒藥周潤發，搖身一變，成為了萬試萬靈的票房保證，誰敢再瞧不起他？

周潤發活潑調皮，本性善良，鬼點子多，香港男星演浪子，不作他人之想。臺灣影帝柯俊雄在《再見阿郎》演浪子，為人稱許，曾言：“發仔演浪子戲，僅次于我。”語調帶點兒妒忌。八七年，柯俊雄應邀來港拍攝陳會毅導演的《義本無言》，一夕，在國賓酒店跟我喝咖啡，提到香港的周潤發：“臺灣電影圈說他演戲很厲害，我倒想見識見識。”噴了口煙：“有一場戲，是周潤發跟我演對手戲。我坐著，雙眼定定的望著周潤發，看他拼命地在做戲，一句話也不說。”（媽的，搞什么鬼，這是啥門子演技？）后來才知道這是演技的最高境界，香港演員不多人有，大抵僅梁朝偉一人而已。

九五年拍完《和平飯店》，周潤發孤身進軍好萊塢。有善心人勸他細思，他卻木嘴暉（劇集《親情》角色）上身：“咩呀？系咁先！（怎樣啦？我先走！）”大丈夫唄，志在千里，周潤發胸膛一挺：“吾去矣！”到了好萊塢，先后拍了《血仍未冷》、《再戰邊緣》、《安娜與國王》，票房都不大理想，只有《臥虎藏龍》，有大導演李安，號召力夠，票房不弱。既留在好萊塢發展平平，倒不如賣棹歸港，再戰天下，結果他放棄香港，輾轉內地賺人民幣。跟斯琴高娃合演《姨媽的后現代生活》（真別扭），貫徹獨有的嬉皮笑臉演技，又參演張藝謀導演的《滿城盡帶黃金甲》，皇帝相貌堂堂，票房不俗，再演《孔子》，有形無神，評價平平。自好萊塢歸來，周潤發已無復當年在香港拍戲時的氣勢。

離港多年，香港影壇涌現了不少出色演員，別說梁朝偉、劉德華、劉青云，即便吳鎮宇、黃秋生、張家輝、郭富城、林家棟，演技都不遜周潤發，甚或過之。于是有人說周潤發開始走下坡，但未醒覺，獨拍爛片，王晶的《賭國風云》一、二、三集，直把周潤發推向深淵，鈔票賺夠，失去名聲。某日，看到電視訪問王晶，嘆息地道：“發仔從好萊塢回來后，演技沒進步過。”言下之意，發仔已非昔日的周潤發，聽似刻薄，卻是事實。豹隱經年，拍了《別叫我賭神》，碰上新冠，冰藏三年推出，以為鴻鵠將至，豈料換來一片倒采。巨星風采已不復，一沉百踩，批評之聲不絕。

周潤發面對新挑戰

廉頗老矣不能飯？也不盡然。周潤發年屆六十八，體健筋強，神清氣爽，好萊塢的羅拔迪尼路、夏里遜福、奇連伊士活、史泰龍皆年長于他，都能擔當男一號，刷新票房。橫看豎看，咱們周潤發哪一點有遜于彼等？莫氣餒，放下巨星身段，找個好導演、好劇本，重修演技，總可重現龍虎本色，再做風云票房！發哥思之切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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