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大羽在閣樓，圖片源自網絡）

吳大羽的“閣樓”

□盧江良

在上海福煦路（現延安中路）百花巷，有一套老式聯排公寓。其頂層一個狹小的閣樓里，曾有一位一度被中國現代美術史遺忘的藝術家，從1966年至1988年這漫長的22年間，構建了自己完整的藝術體系，創作了2500余幅作品（已發現存世油畫作品149幅，以及蠟彩、水彩、色粉等）和50余萬字的文稿，形成了以抽象藝術為主線的油畫探索之路，為中國油畫藝術的寫意性發展，提供了彌足珍貴的藝術經驗。

（吳大羽夫婦在閣樓，圖片源自網絡）

這位藝術家，就是享譽海內外的當代藝術家董希文、趙無極、朱德群、吳冠中、趙春翔等共同的老師——吳大羽。他1903年生于江蘇宜興，1922年考入巴黎國立高等藝術美術學校。1928年參與創辦杭州國立藝術院（現中國美術學院）并任西畫系主任，1938年離任，1947年重返并任油畫工作室主任。1950年遭校方解聘，長期賦閑在家。1960年任教于上海美專油畫系，1965年進入上海油畫雕塑工作室（院）。

（吳大羽在留學法國，圖片源自網絡）

1940年夏天，吳大羽經香港回上海，全家入住岳父家，也就是那套聯排公寓。1949年，岳父攜家赴臺灣，那套聯排公寓為吳大羽一家所有。1966年，有三戶“工人階級”家庭被安排擠占那套聯排公寓，吳大羽一家被迫蝸居于二層的一間臥室，廚房、衛生間也是兩家合用，他的畫室只能挪到頂層只有10平米的一個閣樓里。從此，那里便成為他往后坎坷人生的“最后堡壘”和追蹤其藝術生命的“最后歸宿地”。

（杭州藝專教師郊游，圖片源自網絡）

在吳大羽將畫室挪進閣樓前，由于“藝術表現趨向形式主義”“不合學校新教學方針之要求”“經常留居上海”等因素，他于1950年被國立藝專校長劉開渠解聘，之后與夫人經歷了長達10年的失業，靠變賣家中物品以及兒女擔任中學教師的收入維持生計。1966年那場特殊的運動開始，他更是遭遇了長期的不公正待遇，被以“反動學術權威”“新畫派的祖師爺”的身份遭遇抄家、批判，兩次因重病幾近死去。

（吳大羽一家，圖片源自網絡）

然而，身處逆境的吳大羽，從未停止思考和作畫。在狹小的閣樓里，由于缺乏工作空間和油畫材料，他利用手邊易得的紙張與蠟彩，一如既往地畫著被批判的抽象畫，留下了大量日常題材的小尺幅畫作。拜訪過他的女性藝術研究學者陶詠白說：“因條件所限，他的畫都是在老畫上疊加的。刮掉老畫，再在上面畫新畫。”1979年，他的學生朱德群從法國寄來一批油畫顏料，使他在晚年用其創作了150多幅油畫。

（吳大羽油畫作品，圖片源自網絡）

談及他的閣樓和小尺幅畫作，他的學生吳冠中曾憤憤然道：“只保留給他二間小房，他能作大幅嗎？我感到尋尋覓覓、冷冷清清、凄凄慘慘戚戚的悲涼。”而面對這種窘境，吳大羽在《我把我一生的小心翼翼》中自述道：“我把我一生的小心翼翼，點點滴滴，經歷了無數硬咽，滿是辛酸，記住心上。通通寫上一張潔白的紙張，滿滿地好像是蟻陣，并同蠶子，為的是要交給你，一個不相識的，天外陌路的過客。”

（吳大羽油畫作品，圖片源自網絡）

可是，這位早在國立藝專任教時就在同仁中素有“小塞尚”之稱、曾被中國現代美術奠基者之一林風眠評價為具有“宏偉創造力”的“非凡的色彩畫家”，長年在閣樓里艱苦而孤獨地創作，畫作卻長期無人賞識。1988年元旦，吳大羽病辭后，據藝術推廣人李大鈞后來透露：“吳大羽家屬曾表示愿意捐獻給美術館，但沒有美術館愿意要。這些畫作被認為一點兒價值都沒有，甚至有人說，這些畫就是調色板。”

（吳大羽油畫作品，圖片源自網絡）

到了20世紀90年代中期，經臺灣大未來畫廊發掘整理，吳大羽在閣樓留下的那批無日期、無簽名、在世無人知曉、更無緣舉辦個人畫展的油畫和紙本作品才重見天日；直到2003年，他百年誕辰之際，上海美術館終于舉辦了首場吳大羽油畫藝術回顧展，發行了首本畫冊。于此，通過回溯吳大羽在閣樓里對繪畫現代性探索的那段漫長旅程，足證在1950年代后一個時期，中國現代藝術運動不是斷流，而是潛流。

（《吳大羽作品集》，圖片源自網絡）

提到閣樓，總讓人聯想到“只開著不大的窗子”“透露了人與自然的隔閡”。吳大羽的畫室，無疑就是此類。他蟄居其中長達22年，幾乎與世隔絕，從而被世人淡忘。但作為一名藝術家，他堅持認定“藝術是人和天之間的活動”，始終抱守“挽救這萎頹不堪的人族病態”的責任，“長耘于空漠”。那架勢，猶似迎風站立于高高的樓閣上——在廣漠無盡的大自然中，用一支畫筆縱情揮灑著，讓心靈與天地自由交流。

2023.7.31于杭州

盧江良：憑著良知孤獨寫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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